浩渺的冥河之上,擺渡者微微的擡起頭,用宛如腳下死水一般的語氣說道:“說說看。”
看着自己在冰冷而幽深的死水之河中的倒影,槐詩火低聲說道:“在歷代的十字成員中,拋去現在十字還活着的人之外,死者中其中六星級之上共有一千九百四十三人,還不包括昔曰的‘黑衣討伐隊’的前身,你那被全滅的扈從軍團——【天啓騎士團】全員……”
一瞬間,河流對面兩個神明的眉頭皺起,眼神中顯露出令人發冷的寒意。
感覺到兩人的爆發的殺意,槐詩火低聲嘆息道:“就算是他們都死了,但是沒道理就連‘復生大祭’都拯救不回來吧?”
在冥河之上,陳舊的木舟隱藏在升騰而起的慘白迷霧之中,身影越發朦朧的擺渡者擡起頭,兜帽之下的黑暗中有漠然的靈魂之火亮起。
“僅僅是如此的問題,也不肯告訴我麼?”槐詩火苦笑了起來:“確實,你們沒有給我解答問題的理由。”
在寂靜之中,死生之主就忽然開口:“其中確實有一部分因爲存在湮滅而無法拯救,但是更多的其餘者……”
他停頓了一下,嘶啞的低語:“我只能說,這是他們的意願。”
在擴散的迷霧中,他忽然發出了莫名的嘆息:“有的時候和生者相比,長眠的死者卻更幸福一些。”
槐詩火沉默的思索着,忽然擡起頭說道:“既然是如此的話,他們埋葬的地方……在你的神國之內吧?”
擺渡者默燃點頭。
“這就是又一個問題了。”槐詩火眯起眼睛:“既然如此的話,將他們再次復活也不是什麼很艱難的事情吧?”
他停頓了一下,認真的說道:“尤其是其中還有號稱——全員拼死,甚至能夠重創‘王者’的‘天啓騎士團’。”
“如果你將他們重新復甦的話,最起碼還能夠重創我不對麼?如果另有底牌的話,甚至殺了我也不是沒可能……”
他看着冥河之上的擺渡者,疑惑的低語:“可是,你爲什麼不用呢?”
他說的沒錯,【十字】戰團之中,歷代戰死者都盡數葬入‘死者之國’之中,自願化作神國的一部分,可是到現在,死生之主也不曾動用過他們所帶來的力量。
這就是槐詩火最好奇,也最爲在意的地方,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你在這種十字幾乎即將破滅的緊急關頭,都不願意動用他們沉睡的力量呢?
除非,你有什麼更加重要的理由。
所以他沉默的等待着,希望能夠得到答案。
他看不到,迷霧伸出的擺渡者,十指已經失控的在船槳之上捏出了一道細微的裂隙,發白的骨節之上有憤怒的青筋在顫抖着,像是已經盛怒到極點。
“不要玷污死者的遺志啊!”
死生之主的低語從迷霧之中迴盪開來,嘶啞而憤怒:“他們將靈魂交給我,可不是爲了讓我艹縱自己的屍骸,如同傀儡一般玩弄他們的決心!”
在冥河之舟上,擺渡者帶着凌厲的目光看向敵人:“他們相信我,願意在死者之國沉睡,那麼我就應該在他們決定醒來之前守衛他們的安寧。
在此之前,替他們守衛墓碑,便是我的職責!”
槐詩火的眼睛緩緩睜大,在微微波瀾的死水之邊問道:“哪怕死了,也一樣?”
面對着王者的敵意和威脅,【十字】守墓人忽然笑了起來:“對於亡者之主說‘死亡’?”
“槐詩火,你還是第一個!”
一瞬間,冥河沸騰了!
無數的亡魂和妖魔隨着水泡的破碎,從封印了它們千萬年的冥河深處飛出,在濃霧之中尖叫獰笑着,化作死靈之潮。
在河流的中央,木舟之上的死生之主鬆開船槳,割破了自己的手腕,看着猩紅的色彩落入沸騰的河流之中。
灰色的冥河,於此刻被擴散的鮮血色彩渲染成妖豔而恐怖的猩紅。
無窮的怨念和憤怒終於顯露,將世界渲染成死色的頹唐之灰,這纔是嘆息之河的真正面目!
它們原本就來自於上千個位面的死者世界之中,在‘死者之國’的引導下,以無數亡者的血淚匯聚成這一道靜謐而絕望的河流。
而此刻,被壓抑在最深處的絕望在神明之血的引誘之下終於爆發!
來自上千個死者世界中的無數幽魂開始暴動,互相吞噬着,進行着激烈的廝殺,將原本靜謐的死水化作沸騰的血河。
而就在沸騰的血河之畔,一隻殘缺而顫抖的手掌驟然從河水中伸出,握緊了槐詩火的腳踝,像是要將他拖入其中。
緩緩的低頭,槐詩火伸出手掌,竟然握緊了那一隻手腕。
無聲的,那一隻絕望和怨毒所凝聚成的手掌在他的手中消散,竟然在瞬間被槐詩火本身的武道意志所同化,超度了?!
看着他的動作,死生之主只是冷笑。
這一道河流之中,豈有一人之怨恨絕望所存在?如果超度得過來,那麼自己又何必將它叫做嘆息河?
無數世界的死者之怨恨,那是足以令神明都未知嘆息的恐怖數量,哪怕是‘恆河沙數’都無法去概括其規模。
地獄從來不是靠誰捨身就可以拯救的地方,正是靠着無數人的犧牲和絕望,世界才得以運轉。
否則,又怎麼能夠支撐得起那虛無縹緲的‘天堂’?
“他們絕望的哭聲,你可曾聽過?可曾記得?”
就在血色的沸騰之河中,擺渡者俯瞰着無數亡者的絕望,低聲呢喃,終於划動船槳。
一瞬間,死生的神力如潮涌現,牽引着貫穿了上千個世界的亡者之河,開始了不可思議的激震。
在那海潮喧囂的聲音裡,無數人絕望而憤怒的咆哮着,猩紅的波瀾中倒映着每一個人帶着血淚的面容,澎湃的聲響是無數絕望祈求之音的匯聚。
就在此刻,無數世界的亡者之怒終於爆發,撕裂一切光明的絕望尖叫於此刻從河心的漩渦之中誕生、擴散。
整條河流在瞬間降低了數米,而就在無數迷霧和水汽蒸騰之中,有隱約虛幻輪廓顯現。
就像是艱難的在淤泥之中掙扎一般,模糊的人形從血河之中緩緩浮現,破碎的半身向着渺小的敵人發出怒吼。
隨着他右臂的緩緩擡起,灰黑和血紅交織的嘆息之河驟然化作透徹到極限的清流。
而所有的怨毒和絕望,都以不可思議的極速匯聚,化作一柄切裂世界的骸骨之劍上,被模糊的人形握在手中,隨着死生之主的低吼斬落!
在整個亡者之河的怨毒都在神力的凝聚之下化作劍刃斬落之時,槐詩火再次發出嘆息。
依舊是毫無任何驚天動地的徵兆,他的手掌無聲舉起,撐在頭頂。
僅僅是如此,便令足以壓垮整個世界的絕望之劍戛然而止,彷彿遭遇到什麼恐怖的屏障,在他的手掌面前,無法前進一寸。
擡起頭,槐詩火看着和自己相隔咫尺的骸骨之劍,低聲說道:“以逝者的不甘和絕望將整個世界都變成亡者之土,僅僅憑藉這樣的力量,你便已經擁有登上王座的潛質了啊。”
“只是……爲什麼呢?”
他緩緩嘆息,手指緩緩握緊。
就在他的緩慢動作之中,骸骨之劍無聲崩滅,無數人的怨念消散如塵埃。
在宛如大雪飄落的塵埃之雨中,槐詩火的喉嚨裡發出疑惑而悲憫的嘆息餘音。
明明已經無法阻擋,可是爲什麼還要擋在我的面前?
明明擁有這樣的資質,爲什麼你卻遲遲沒有登上那一張你應該擁有的王座?
明明比誰都清楚,爲什麼就是不明白王者和神明之間的……天淵之別?!
那一瞬間,他向着吞沒萬物的死者之河踏出腳步。
河流在宛如流星從天而降的恐怖氣勢之下顫動起來,隨着槐詩火的軀殼中所爆發出的恐怖威勢,斷流了。
一步之下,令亡者之河斷流,一念之間將一切力量盡數抹消。
如此簡單的,在槐詩火的面前,破碎的冥河向着兩側緩緩的分開,露出了一道足以令數百人並肩前進的大道。
死者之國最強的防禦,在他的手中就這麼的不堪一擊。
這是他們彼此之間都無比明白的鐵則——在王權之前,任何沒有寫入無限世界核心的法則都脆弱到如同薄紙!
一步踏出,腳下依然是乾燥而鬆軟的泥土,槐詩火不緊不慢的向前逼近,恐怖的氣勢宛如鐵石一般擴散,卡在敵人的胸臆間,令他幾乎窒息。
隨着冥河的破碎,死生之主的五官中滲出無法遮掩的猩紅血絲,在氣勢的壓迫之下,竭力的發出喘息。
姑且不論那種虛無境界的反震,僅僅是神域重要的組成部分破碎,他所受到的反震也足以令他遭到重創。、爲什麼,不明白呢?
面對着槐詩火的疑問,死生之主破碎兜帽下的嘴角牽起了一絲複雜的笑容,在喘息之中低語:“不是不能明白啊,只是……”
那一瞬間,他的五指猛然收緊,被神威和境界拆分排斥在大道兩側的冥河驟然發出了宛如海嘯一般的聲音,就此徹底崩潰。
爆發的神力交織成哪怕是王者也足以在瞬間陷入朦朧的黑暗!
以捨棄神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將其徹底燃燒,化作束縛的咒文,其名曰————死者之國.生者封印!
宛如生死之隔一般,恐怖的封印瞬間展開,形成了無盡的黑暗,吞沒了槐詩火的身影。
緊接着,在黑暗中,有熾熱到將世界焚燒成灰燼的火焰亮起,將槐詩火貫穿!
不知何時,出現在他面前的亞倫緩緩擡起頭,露出虛弱的笑容。
看着槐詩火詫異的臉,亞倫顫抖的手指鬆開了‘岡格尼爾’,蹣跚的後退了一步,低聲說完了戰友未曾說完的話語:
“只是,不想去明白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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