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虎~”舒沫人未到,聲先至。
院子裡站了個穿着青色夾襖的男子,聽到聲音立刻轉過頭來,一雙虎目裡閃出晶瑩的光芒,疾走兩步在她身前跪倒:“小的陳二虎,給慧妃娘娘請安~”
“快起來~”舒沫彎腰,親自扶了他起來,上下打量一遍,一拳重重地擊在他胸前:“好傢伙,一年多不見,出息了啊!”
秋荷在廊下看着,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立夏幾個卻是見怪不慣,淡淡笑道:“小姐不在,二掌櫃把鋪子打理得井井有條,帳目算得分毫不差。”
“哈哈~”舒沫大笑,眉間盡是得意之色:“這麼說,殲商養成計劃,成功了?”
陳二虎窘得滿面通紅,摸着腦袋嘿嘿直笑。
“走,咱們進屋說話。”舒沫說着,率先往裡走:“秋荷,上茶~”
二虎垂着手站在原處:“小的此來,只是給娘娘送節禮,娘娘賜的茶還是下回再喝。”
舒沫微怔,回過頭來:“出什麼事了?”
二虎眼中滑過一絲猶疑:“沒~”
舒沫轉過身:“說實話。”
“真沒事~”二虎口氣堅決,手指卻下意識地捏緊了衣角。
“那好,”舒沫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他的手指,淡淡一笑:“進來把這一年多鋪子和作坊的帳目,好好對一下。”
“是~”二虎無奈,只得跟在她身後進了門。
舒沫示意立夏,把這兩年的帳本都搬出來,全都堆在桌上,竟真一筆一筆地對了起來。
二虎心神不定,應答間頻頻出錯,細心一瞧,大冷的天,額上意滲出一層密密的汗珠。
這番神情,連向來沒什麼心機的銀瓶都看出不對。
舒沫卻視而不見,依舊慢條斯理跟他對着帳目,精確到毫釐。
“娘娘~”二虎終於沉不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你饒了二虎吧~”
舒沫眉一揚,驚訝地道:“帳目錯了不要緊,下次細心些便是,我又沒要你賠,好端端地跪我做什麼?”
二虎哭喪着臉:“我爹病得很重,請了好些大夫都沒效果。聽說林醫正醫術高明,是以藉着送年節的名義,想求娘娘開恩,請林醫正到寒舍走一趟。可是,剛進門時,聽得許媽說王爺不知何事見罪於太妃,跪在雪中數個時辰……”
不止夏侯燁,祝姨娘,靜萍先後暈倒,顯然林醫正是絕不可能隨他回千樹莊了。
說出來,只會令舒沫爲難,因此才三緘其口。請不到大夫,自然要趕緊回去,再謀他法。舒沫卻拖着他不放人,讓他如何不焦急?
舒沫豁地站了起來,罵道:“你這呆子!”
“娘娘?”二虎愣愣地瞪着她。
“娘娘這是要親自去爲陳管事瞧病了,還不快謝恩?”立夏急忙推了他一把。
“多謝娘娘~”二虎抹了一把眼淚,急急站了起來。
“備車~”舒沫說着,往外就走。
“小姐,”綠柳急走兩步,小聲道:“此時出城,晚上定然趕不回來。王爺和太妃那邊……”
“嗯,”舒沫點頭:“告訴王爺,就說我去趟千樹莊,明日便回。”
“要去也不急在這一時,”許媽知道勸她不住,吩咐銀簪:“鄉下地方,條件簡陋,多帶幾*被子,衣服,暖手爐,一樣都不能少。”
舒沫無奈地笑:“我只去一晚,沒必要這麼麻煩~”
許媽瞪她一眼:“小姐的身子不比從前,萬萬不能有閃失。”
其實,能不出門最好,但小姐的性子,誰攔得住?
陳管事也不知得的什麼病,竟然好幾個大夫都瞧不好,萬一過給小姐,如何了得?
這麼一想,又覺不吉利,忙“呸呸”地啐了幾口。
丫環婆子們一齊動手,備的備車,收的收拾東西,不過片刻功夫,馬車便駛進了出雲閣。
車裡鋪了厚厚的褥子,立夏心細,還自己上去躺了躺,覺得夠軟夠暖,這才扶了舒沫上去。
“我路熟,車子我來趕吧~”二牛說着,不由分說撩起長衫下襬,跳到了車轅上。
車伕一臉驚愕,只得把馬鞭交給了他。
蹄聲篤篤,馬車載着舒沫出了睿王府,一路穿街過巷,出了城門向南而去。
舒沫雖足未出戶,但心裡掛着夏侯燁又哪裡真的睡得着,不過是捱時間罷了。
怡清殿中那番看似平常的話,其實不知在心裡思慮過多少遍,才以廖廖數語,攻破太妃心防,回來又陪着二虎算了半個時辰的帳,早已心力交悴。
千樹莊雖在城郊,但隔着半個長安城,顧着她的身子,二牛是斷不敢策馬狂奔的,以此推算,怎麼也要二個小時。
她心神鬆懈,便想着乘這個機會小睡片刻。
雪天風大,立夏心疼主子,自然把車簾拉得死死的,唯恐進來一絲風,讓她着了涼。
馬車搖搖晃晃,車內光線幽暗,一點幽香縈鼻,立夏不知不覺竟也倚着車壁沉沉睡去。
舒沫一覺醒來,只覺神清氣爽,睜開眼睛一看,四面漆黑,伸手不見五指,耳邊卻傳來粼粼的車聲。
車聲?
舒沫微微一驚。
身下輕輕搖晃,節奏均勻,可不是還在車上?
她轉頭一看,立夏盤腿坐在身側,小腦袋一點一點,睡得正香。
舒沫釋然,伸手搖醒立夏:“醒醒~”
立夏茫然張眼,驚覺自己竟昏沉入睡,嚇得跳了起來,“砰”地一聲,撞到車頂,抱頭呼痛。
“到哪了?”舒沫問。
立夏隨手撩起車窗上的簾子,不禁如泥塑木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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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這是哪裡,但顯然,絕對不會是千樹莊,也不是在去千樹莊的路上!
舒沫心中升起不好的感覺,推開立夏,自己探頭去看。
紛紛揚揚的雪花,連綿不絕,悄無聲息地飄然*,將一切凡塵俗世的污濁黑暗通通掩蓋。
不是熟悉的田間阡陌,卻是一條筆直而寬闊的驛道!
此刻孤單的驛道上,只餘這輛大車在平穩地奔馳,放眼望去,天地皆白,一片空茫!
“二牛!”舒沫輕叱。
無聲無息。
立夏臉色煞白,伸了手唰地一下撩開了簾子。
車轅上,顯出一個修長的背影,錦衣玉冠,飛揚的雪花*於他肩頭衣上,更顯得衣袂飄飄,風姿綽約。
然,他的身側十分不應景地擱着一隻葫蘆,鬱郁酒香在茫茫夜裡中,瀰漫開來。
立夏倒吸一口冷氣:“明公子!”
邵惟明悠悠回頭,一手握着馬鞭,另一手拎起了身側的酒葫蘆,衝舒沫遙遙一舉:“嗨,別來無恙?”
“惟明,你搞什麼鬼?”舒沫心中怦怦狂跳,面上卻不動聲色。
“無聊,出來逛逛。”他仰頭飲下一口美酒。
舒沫柳眉一揚。
好個大少爺,這麼無恥的藉口也想得出來?
“聽說江南繁華,滑膩柔軟如絲綢,特地邀你一起去玩賞。”邵惟明偏頭看她,吡牙一樂:“怎樣,我很夠朋友吧?”
立夏張大了嘴,已被他這份疏狂之語,驚得說不出話。
小姐身懷六甲,他竟拐了她去江南?就不怕,王爺追來,一劍將他劈成兩半。
邵公子性子狷狂,行事常出人意表,奇怪的是,二牛爲什麼跟着他一起瘋?
竟然幫着他,把小姐騙出王府?
“你發什麼瘋?”舒沫不客氣地道。
邵惟明又是一口酒灌下,斜眼看她,眉目間盡是狂態:“沫沫,做人要公平!我自認文采*,丰神俊秀,不輸睿王半分,何以你眼中心裡從來沒有我?”
立夏聞言,已羞得滿面通紅,急忙垂眸閉眼,不敢去瞧舒沫。
舒沫眉一凝,冷聲道:“馬車掉頭,我要回京!”
*自賞的相府公子,似真似假地道:“我身世清白,尚未娶妻。公平的說,你的擇偶標準,沒有人比我更符合。只要你想,只要你要,我便爲你斷了一生桃花,伴你浪跡天涯,一生一世一雙人。”
“雙你的頭!”舒沫揚手,一隻暖手爐咻地飛了出去,直擊邵大才子的面門。
邵惟明武功蓋世,自然不懼她這花拳繡腿,伸手抄住暖手爐,深情款款地道:“哎呀,我就知道沫沫是喜歡我的!瞧瞧,心疼我吹了風,特地賜我暖手爐……”
舒沫心浮氣躁,大喝一聲:“廢話少說,京裡出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