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燁眼前一黑,感覺地面都在晃動,身子往前一栽。
“睿王!”太妃驚叫一聲,伸手去扶。
夏侯燁伸手,撐了桌面,勉強穩住身形。
“燁兒,你太累了~”太妃扶了他,含淚道:“趕緊下去歇息,這些事以後再談,嗯?”
夏侯燁睜着兩顆瑩潤如寶石般的黑瞳,冷冷地盯着扶在自己肩上的手。
那是一雙保養得極好的手,纖纖玉指,白希如筍。
那是母親的手。
一雙在他傷心時擁抱他,跌倒時扶持他,孤單時撫觸他,曾經讓他認爲是世上最溫暖,最美麗,看了就讓他安心的手。
可現在,她的碰觸卻讓他不寒而慄。
薄脣輕啓,吐出冰冷的字句:“挪開~”
“來人,扶睿王回承運殿……”太妃急急吩咐。
“我說,把你的手挪開~”夏侯燁心境異常慘烈,臉上紅白交錯,伸了手,輕輕卻堅決地將太妃的手,從自己肩上撥開。
“燁兒?”太妃訝然擡頭,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浮起一絲受傷的神色。
“是誰?”夏侯燁滿眼疲倦,低低地問。
“誰是誰?”太妃一時竟未回過神來。
夏侯燁痛苦地閉上眼,低醇的聲音,艱難地自喉間逸出:“是誰提出要去普濟寺,又是誰帶他們去的?”
他只知道,這一定不是舒沫的主意。
“誰提出的又有什麼區別?”太妃恍然,蹙了眉道:“事情已經發生了,追究責任沒有任何意義!”
“竹林精舍在普濟寺,此事與熠一定脫不了干係……”夏侯燁說着,轉身往外走。
“不許去!”太妃厲聲叱道:“以你現在的狀態,一場爭鬥絕免不了!你想讓京中百姓,朝中百官如何看待你和熠世子?說你們爲一個死去的妃子爭風吃醋,大打出手?爲坊間再添些茶餘飯後的笑料?”
“我反正已經是衆人眼中,殺人不眨眼的魔鬼,再壞一點,又如何?”夏侯燁淡聲嘲諷。
“沒出息的東西!”太妃恨鐵不成鋼,驀地提高了音量:“母妃是如何教你的?遇事冷靜,處事周詳,任何情況下都絕不能自亂陣腳,方是成大事者該有的氣度!可你,竟然要爲了個女人,破壞母妃歷二十年心血,好容易才建立的關係?”
“母妃,”夏侯燁低醇的聲音裡,夾着一絲黯然:“你放過我吧~”
太妃一呆,象是被人突然捅了一刀:“你,說什麼?”
不是爭執,不是頂撞,更不是順從,竟然是求饒?
這句話如同一柄利刃,砍上她熱血沸騰的心臟。
太妃半晌沒有吭聲,曲起的手指緊緊地攥住迎枕,她揪得那麼緊,彷彿將自己的心生生的掐住,揉碎……
夏侯燁沒有回頭,背脊挺得筆直:“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按照母妃的要求,努力做個對國家,對家庭,對百姓都無愧於心的,頂天立地的真男人!可我的皇兄怕我攥位,一直防着我;我的家庭支離破碎,妻兒母妃都在怨恨我;而百姓……”
他停了片刻,才艱難地接續下去:“百姓眼中,我是個殺人狂魔。他們,害怕我……”
“燁兒~”太妃斬釘截鐵地道:“他們都錯了,而我們是對的!”
夏侯燁忽然轉過身來,直直地瞧着她,輕聲的道:“記得小時候,母妃常對我說:生在帝皇家,意味着畢生都在刀尖上行走,誰都免不了要給人捅上一刀,必需斷情絕愛,步步爲營。”
“燁兒,”太妃心腸驟軟,顫抖着上前兩步,伸出手去想要摟他,眼淚簌簌而落:“我的好孩子……”
夏侯燁退步,避開了她的擁抱,滿眼的疲憊:“可是母妃,我真的累了,所以,你還是放過我吧~”
“好孩子,再忍耐一些日子!”太妃急切地道:“荊州恤災,你舍小家顧大局,朝野上下對你的看法大爲改觀,外臣對你多有讚譽之詞;另外,母妃已聯絡了大舅的許多舊部,你二舅也說盡全力支持你。母妃還爲你挑了好幾個家世背景一流的女子,你可以任意挑選一個爲正妃,其餘立爲側妃。只要你一句話,這些人就可以爲你拋頭顱,灑熱血!大權,唾手可得!”
這些,都是她多年苦心經營的結果。
夏侯燁俊美的臉*上,是深深地悲哀:“沒用的……”
“怎會沒用?”太妃又焦又氣:“你一向果斷明快,拿得起放得下!怎麼這會竟糊塗了?不就是一個女人和兒子嗎?等你掌了天下,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又何愁沒有子嗣?”
“這都是母妃的夢想,卻不是我的~”
後宮三千,美女如雲又如何?
她們,都不是他的沫沫!
開心時俏皮,生氣時尖銳,安靜時柔婉,憤怒時還有暴力傾向……
他再也找不到一個象她這樣,自信灑脫,冷靜從容,會撒嬌,有涵養,識時務,知進退,懂他的心思,即使在一起也會想念,看不見時會瘋狂地想念的女人……
“只要你願意,夢想很快就會變成現實!”太妃信誓旦旦。
“母妃還不明白?”夏侯燁輕輕一笑:“兒臣做這些,並不是想要那張龍椅,只是不想母妃鎮日鬱鬱寡歡,愁眉不展。可現在,兒臣已經無力顧及母妃了……”
“燁兒!”太妃心一緊,哀聲道:“你,這是要母妃死~”
夏侯燁輕聲道:“哀莫大於心死~”
說罷,不再看她,車轉身,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燁兒~”太妃如受重錘,愣愣地杵在屋中,宛如泥塑木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