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弟弟遠去的背影,高俅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欣慰之色。他如今的宗旨就是不養閒人懶漢,之所以讓高僳和那羣孤兒廝混在一起也正是因爲如此,畢竟,誰能擔保這些人之中不能出幾個朝廷官員呢?
良久,他才轉頭看向自娛自樂的燕青,沉聲問道:“小七,前些時日我一直沒時間理會你那邊的事情,唐門那一頭你處置的怎麼樣了?都大半年過去了,實在不行,就只有……”
“高大哥,我還以爲你把那檔子事情忘了呢!”燕青不滿地撇撇嘴,這才拍拍手站了起來,“要說讀書科舉我是比不過人家,不過要說這種暗地裡的勾當,我可是天生就會。除了唐鬆奇,我已經把其他人都放了。”
“什麼?”高俅大吃一驚,臉色隨即鐵青一片。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一直不曾過問,而眼前這個小子居然先斬後奏做出了這麼大的決定。“你知道自己都幹了什麼?”
“高大哥,我知道你無非就是想控制唐門,在西南有所建樹,不是麼?”燕青夷然不懼地面對着高俅的犀利目光,仍然是那副不慌不忙的口吻。“我問過雷大叔和秦二叔他們,唐門在西南擁有頗大的勢力,其中唐鬆奇這一脈的影響力更是舉足輕重,其門人屬下佔據了唐門所有弟子的近三成,而且和大理國有相當密切的聯繫,但要真的說起兵謀反,他們卻是不敢的。唐鬆奇雖然卑劣無恥,但卻是個識時務的人,這一次我讓他的嫡系弟子帶回去了他的親筆書信,以此爲要挾,待到高大哥真要去西南時再把他這個地頭蛇帶上,想必就能……”
“你怎麼知道我有去西南的打算?”高俅越聽越驚,最後竟不由坐了下來。好嘛,自己一直拿弟弟看待的少年居然有這種見識。自己這個當義兄的是不是該買塊豆腐撞死?
“當然是師傅說的!”燕青當然不知道自己這句話把高俅氣了個倒仰,反而更是興致勃勃地道,“唐鬆奇透露過,大理國雖然地處西南邊陲,國中富饒卻不遜於我大宋,且一直有交好地打算,只是我朝上下都有顧慮。若是大哥到西南能讓大理來歸,那……”
“這又是誰教你的?”高俅眼睛一白。沒好氣地問道,其實,他不問也知道答案。能和燕青說這些的,也就只有那兩個傢伙。
“元朔先生啊,我那天孝敬他一罈子上好美酒,他趁着酒興教訓我時說了這些。”燕青理直氣壯地分辯道,一副無辜的表情。“大哥,我可是以你的名義和那個唐鬆奇約定好了,若是大哥你真的去西南爲官,那麼我就以自己的名義入股唐門控制的馬行生意。”
高俅此時再也難以抑制心頭地情緒。霍地站了起來。來來回回踱了幾步。對於宋朝來說,西南始終是一塊雞肋之地,所謂的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就是如此。但是,相比雄踞北方的頑敵——遼國和西夏,西南作爲整個國家的大後方,其實很有現實價值。其一就在於馬匹,儘管由於茶馬互市的關係,大宋從遼國和西夏輸入了大批戰馬,但一旦兩國開戰或是禁令一出,這些馬匹供應就肯定會全都斷絕,所以未雨綢繆是最好的選擇。其二就在於和西南諸國的陸路貿易,如果運氣好。說不定從中還能大賺一票。
“小七,此事從今天起就全部交給你了!”
“高大哥……”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能夠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就是換作我親自主事也不見得能有如此效果。”高俅不自覺地伸手去撫摸燕青的頭,發覺少年已經幾乎長得和自己一樣高,這才苦笑一聲改爲了拍肩膀,“這些暗地裡的事情我暫時找不到別人幫忙,就只能靠你多擔待了。雷煥爲人冷靜沉着。對西南地情況又熟悉,有事你不妨多問問他。當然,如果真地有必要,你可以在我之前先走一趟蜀地。”
“謝謝高大哥!”燕青畢竟還是個孩子,此時不由樂得一蹦三尺高,好一陣子才平靜了下來,“你放心,朝堂上的事情我幫不上忙,但這種事情我一定能料理妥當!”
二蔡二惇去其二之後,朝中格局也漸漸安定了下來。由於韓忠彥和曾布在政事堂的地位基本確定,再加上韓忠彥身材高大而曾布長得矮小,坊間不免以兩人作爲取笑,龜鶴宰相地名聲便漸漸傳了出去。
就在人人以爲朝局會平穩過渡的當口,多日未曾進宮的蔡王趙似終於一改常態地入宮拜謁向太后和新君,末了又到聖瑞宮拜見自己的母親朱太妃。
儘管已經是五月時節,但聖瑞宮中卻瀰漫着一股陰森森的味道。由於朱太妃的病一直不見好,且脾氣越發暴躁,因此內侍宮婢無不是小心翼翼,唯恐觸怒了她。趙似一路進來,所有的下人除了行禮拜見再無二話,讓這位往日入禁中如入無人之境的親王大爲憤慨。
“母親。”
“十二郎,過來,讓我看看你。”朱太妃示意兩個貼身宮女掀起簾帳,將兒子放了進來。待趙似坐定之後,她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最後卻無力地放了下來。
趙似原本憋着一肚子火,見自己的母親面龐消瘦臉色蒼白,不由把想說的話都吞了進去。“娘,您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那些御醫是幹什麼地,就算我做不成皇帝,至少您還是皇太妃,他們居然敢如此怠慢?人情冷暖竟至於如此?”
“別說了!娘這是心病,和那些御醫無干!”朱太妃狠狠地瞪了旁邊的幾個心腹一眼,見他們慌忙低頭,臉色方纔好看了一些,“娘遲早都是要去的,現在擔心的就只有你。唉,你這副藏不住話的脾氣什麼時候才能改改,如今大局已定,你縱使埋怨一千句一萬句也於事無補,反而會給自己帶來災禍,你究竟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趙似猛地甩脫了母親的手,惡狠狠地道,“他趙佶不過是一個沒孃的宗室,憑什麼就能夠身登大寶?論親疏血緣,我是先帝同父同母的弟弟;論嫡長,他趙佶既不是嫡子也不是長子,憑什麼皇太后一力讓他繼承大位……”
“你給我住口!”朱太妃拼盡全力地怒吼道,隨即難以抑制地劇烈咳嗽了起來。趙似見狀大驚失色,連忙趨前扶住了母親。
“你剛纔問他憑什麼,憑的就是慈德宮皇太后地威權!”朱太妃盯着兒子,一字一句地說道,“誰能想到,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皇太后居然會力壓宰輔立趙佶爲嗣?誰能想到,平時權傾朝野的章惇章子厚竟會孤立無援?誰能想到,你那個一向對爲娘我言聽計從的哥哥竟會沒有留下遺詔!”連珠炮似的問得趙似啞口無言之後,她方纔疲憊地靠在了兒子的肩膀上,“事已成定局,再作掙扎也無關大局,你沒看見蔡卞和安惇都已經遭貶了麼?蔡卞在福寧殿議事時好歹還附和過皇太后,最後卻仍然在朝臣的彈劾中罷職,你還品不出其中滋味麼?”
渾渾噩噩出了聖瑞宮之後,趙似只有一種仰天嚎叫的衝動。可這是禁宮,他是親王,就是再衝動也不可能這麼做。突然,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嫵媚身影,原本就火燒火燎的心頓時灼熱了起來,既然已經遭受了重挫,那就在女人身上討回來吧!他一閃身直接進了那間殿侍的房間,不多久,裡頭便傳來了女人的驚叫,隨即又變成了陣陣嬌喘和呻吟。
內侍金明萬萬沒有想到,趙似堂堂一個親王竟會做出這樣下流無恥的事情。耳聽房中琴孃的討饒聲,再想想平日這個乾姐姐待自己的百般好處,他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直接從袖中掏出了火摺子,想要點燃房椽,奈何屢次嘗試都失敗了。氣急敗壞之下,他乾脆點着了窗子,頃刻之間,火光熊熊,一股濃煙登時瀰漫了開來。
“起火啦!”
“聖瑞宮偏殿起火啦,快來救火!”
“好端端的怎麼會失火?”
濃煙滾滾之下,無數人紛紛跑來,滅火的滅火呼救的呼救。等到趙佶匆匆趕到時,火勢早已得到了控制,但入目仍舊是焦黑一片。好在這裡離聖瑞宮主殿遙遠,這纔沒有殃及更多。可即便如此,眼前這副觸目驚心的景象也令他大爲震怒。
“宮中火禁向來森嚴,怎麼會突然起火?”
由於樑從政去修山陵,因此郝隨這個都知理所當然地隨侍新君左右。此時此刻,他連忙趨前低聲答道:“聖上,此事緣於有人放火。那個膽大妄爲的內侍已經抓住,乃是聖瑞宮中新進的私身,並無職司。”
“放火?”旁邊的高俅眉頭一挑,心頭平添疑惑,“真的是聖瑞宮中人?”
“此人自己也承認了,決計沒錯。”
“宮中居然出了這樣無法無天的傢伙,視國法宮規若無物,實在可惡!”一陣脾氣發泄過後,趙佶很快考慮到了事情關鍵,逐漸平靜了下來。“此事非同小可,立刻宣韓忠彥曾布入宮,伯章,你陪朕去見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