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是高伯章第一個站出來?”
忙碌完一日的政事回到府中,蔡京便把自己關在書房中細細思量了起來′然他事先確實沒有和高俅通氣,但從以往的經驗來看,對於這些在大局上有利的事情,高俅向來都不會提出反對。正如先前的改革茶法,高俅不僅拾遺補缺提出了更好的建議,還在朝堂上爲他擋去了一多半風雨,可此次居然如此堅決,着實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相爺!”
聽到外頭刻意壓低的呼喚聲,他頓覺氣不打一處來,不耐煩地吼道:“我不是吩咐過了麼,不管什麼大事都別在這個時候打擾!”
“相爺,高相說是有要事……”
那家人話音未落,面前的書房大門便突然打開了,嚇得他連忙後退了幾步,深深地彎下了腰。
“去請高相到書房來,再沏一壺濃茶。”蔡京面沉如水地下令道,“另外吩咐下去,今晚除了內廷傳召,否則不管有什麼大事,也得等到我出來再說!”
“是!”那家人連忙答應了一聲,一溜小跑地奔了出去。
高俅原本已經在家中用了晚飯,但思來想去還是決定造訪蔡府←今天當衆駁了蔡京的條陳,雖然最後的提議並沒有完完全全反對此次興學,但終究和蔡京的計劃相差遙遠,所以爲了以後的大計,他不得不走這麼一趟。
“元長公,憊夜造訪,實在是打攪了。”
蔡京微微一笑,自己現在“呵呵,伯章你來得正好。要是你不來,我指不定也會殺到你的府上去!來,坐吧!”
坐定之後,蔡京不待高俅開口便率先發話道:“伯章,我就不信你真的反對興學。如今我大宋子民何止千萬,但每年中進士的不過寥寥數百人,不少學子因爲貧寒而無法入學,倘若朝廷放任下去,那麼,我大宋的未來豈不是要敗壞在我們手中?你也許在顧慮一時地錢糧開支。但是,這是千秋萬代的大事,與之相比,區區銀錢又算得了什麼?”
“元長公,正是爲了千秋萬代,我今天才不得不反對此事。”高俅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起身在房內踱了兩步,突然轉身直視蔡京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道,“衣食足而後知榮辱,這是一句老話。如果讓我選擇的話,那如今最重要的不是辦縣學,而是鄉學村學,只有讓天下百姓俱能識文斷字,那纔是真正造福子孫萬民,只可惜那是不可能的!至少在我們有生之年甚至接下來的百年都不可能!”
“興學確實重要。但是,無論如何興學,這些士子中始終只有很少一部分能夠進入朝堂,而大多數的人卻沒有這個機會←們該怎麼辦,始終由縣學養着他們?一旦年長,他們又靠什麼謀生?我剛剛仔細琢磨過元長公你的條陳,看到了幾條你今日在朝堂上沒有提出來的。我覺得那纔是眼下真正應該做地。在傳統的儒家經義以及詩詞歌賦之外,另開書學、畫學、算學、天文等等。只有讓士子除了出仕之外。還有別的謀生之道,學校才能真正落在實處。”
蔡京越聽越覺得詫異,最後情不自禁地在高俅臉上掃來掃去,確定對方並不是在胡言亂語,他方纔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這麼說來。伯章看重得反而是別人忽略的問題。只是你想過沒有,我朝向來優待士大夫,那些小有才學的士子,即便學了算學,可會屈身於富商作一個賬房?他們寧可應十次科舉,讓家中供養一世,也決不會去操持他們心目中地賤役!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在數年之內取消科舉,讓他們在從縣學州學直至大學,好好地鑽研一下學問,然後士人全部由學校升貢,如此士可因才學分上下,選到的就全都是才學品德俱佳的人!”
“元長公,取消科舉還遠遠不到時候。”說實話,對於蔡京的超前意識,高俅只覺得萬分頭痛。“即便士人從學校升貢的過程再透明再公平,在旁人眼中始終不及科舉來得公正。自唐朝開科舉以來,寒門士子已經將此視作了最公平的途徑,而一旦驟然廢黜,恐怕引起的非議絕非少數,更有可能的是天下譁然!而我可以斷言,即便聖上真的取消了科舉,將來也必定重新啓用!元長公,倘若這樣一反覆,你認爲天下士人會如何看聖上,如何看你?”
從私心來說,蔡京地願望是超過熙豐王安石,成爲一個名留青史的名臣,所以,這也是他大膽提出一系列比王安石更激進政策的由來。然而,這並不總來看,他就會因此而把自己搭進去。王安石兩度拜相,兩度罷相的經歷,是他最最忌諱的。眼下趙佶雖然信任他,但還遠遠不到神宗信任王安石的地步,倘若天下士子因爲廢除科舉而羣情激昂,他不見得能夠安然過關。
“是我太過急躁了。”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蔡京不得不承認,高俅的提醒很有道理。但是,興學乃是他求名豎名之舉,他絕對不會輕易放棄。“但興學乃是國之大計,我一定會堅持到底,伯章即使反對,我也會在聖駕面前力爭。只要國庫和各路常平錢能夠到位,這學校一定能夠建下來!承平盛世若是還不能興學建學,以後更是未必能夠!”
高俅自忖無法說服蔡京地頑固,只得怏怏離開了蔡府。蔡京的私心公心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也知道興學是一件造福士子地好事,只是,蔡京認爲如今正是承平盛世,實際上呢?當初宋朝早期時歲收三千萬貫還能有所結餘,可到了神宗時歲收五千萬貫還存在着巨大的缺口,如今更是年年赤字′然改革茶法帶來了巨大的收益,可學校的開支又豈是小的?一旦打起仗來,天知道情況會怎樣!
一定不能一下子把整個攤子全都鋪開!
既然下定了決心,他一回家便召集了所有幕僚,把自己地意見兜了出來。當夜,高府四個幕僚幾乎是不眠不休地連夜起草潤色,最終在天明之前擬定了洋洋灑一萬字的奏疏,力陳興學之舉不可操之過急。
連着在朝會上爭了三天,蔡京要面對的不僅僅是高俅這個溫和改良派,還要面對以戶部官員爲首的一干人的反對。戶部破天荒地拿出了一份相當精確的開支表,列出了州縣太學一年內的開銷,那巨大的數字讓包括趙佶在內的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最終,趙佶採納了高俅的建議,擴充太學,而後於京畿路和兩淅路出常平錢先試行州縣學制度。
至此,雖然高蔡二人仍舊是事事合議,但有心人不免覺得首相次相有所嫌隙,趨炎附勢的人立刻分作了兩派,爲求進身不惜搬弄是非。蔡京的幾個兒子全都被騷擾了一個遍,身爲鴻驢寺丞的蔡攸更是被攪得焦頭爛額;而就連高俅遠在華亭的弟弟高傑也來信探問事情原委。久而久之,兩家不厭其煩。
就在興學引起了無窮餘波的當口,西北傳來了最新戰報。河南部族寇來賓、循化等城,洮西安撫李忠率兵前往救援,與羌人相遇後三戰三敗,將領盡爲賊傷。退走懷羌城後,李忠於當夜傷勢發桌亡。和先前王厚童貫措置河南生羌時險些中流矢受傷聯繫在一起,朝廷上下當然得出了西北遠遠沒有安定的結論,頓時一片譁然。
“堂堂洮西安撫居然三戰三敗!”
舉朝上下都因爲湟州大接而看輕了羌人,趙佶自然也有一種輕敵的情緒,如今看到這一戰報,他自然是雷霆大怒,但更多的卻是深深的憂慮。
“湟州固然是一戰而下,但羌人卻如此不易安撫,倘若下次進兵的時候,那些看似降服的部族再度倒戈,那又該當如何?”他狠狠地將奏摺往案上一甩,厲聲道,“若是按照當年報喜不報憂的往事,是不是這份戰報又被扣下了?”
高俅和蔡京對視了一眼,全都保持了沉默。大捷之後三戰三敗,這未免太過丟人了,但是從另一個側面也能夠看出,藩騎的實力並不可小覷。
“聖上,河南部族向來不易安撫,往往猶如牆頭草一般,所以,當年王贍纔會縱兵屠戮′然其行爲不可取,卻也是不得已的辦法。倘若一直這麼下去,湟州則必定難安。”蔡卞見旁人不說話,便率先站了出來,“臣建議在明年進兵之前,將這些羌人大首領全都引到京城覲見,伺機將他們都留下來,則……”
“元度相公,羌人可不像我們中原人,一旦首領被執,他們馬上會推選出一個新的首領,到了那個時候關係惡化,再想安撫就難了!”嚴均一口便把蔡卞的下半句話頂了回去,“屠盡羌人看似能夠一勞永逸,但如今尚在進兵青唐的當口,倘若貿然行事,不啻是將那些遊離在外的部族全都逼到了青唐王子那一邊,那時對我軍便相當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