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平仲見一大幫子人全都用熱切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中不由沉甸甸的。
所幸此前已經到高俅那裡把話都說開了,否則,若是自己此時一口說不願意尚主,只怕會被唾沫星子淹死。饒是如此,他對這種陣仗也很有些頭痛,隨姚靖一起敷衍了幾句便匆匆進了大門。
一幫子叔伯子侄退開之後,姚靖便將姚平仲帶到了書房,當面將姚古的一封信交給了他。見姚平仲面色微變,他便嘆了一口氣解釋道:
“這消息是傳得最快的,我知道了之後,便立刻派人飛馬通知了你大伯和你父親,你大伯只帶了一個口信,說這是姚家最大的榮耀,至於你父親則捎來了這個。我沒有拆過,想必你父親有其他話要吩咐你,你自己看吧。”
等到姚靖走開,姚平仲方纔拆開信封,把信展了開來。雖說姚家在文學一道上都沒有什麼造詣,但是,多虧家境殷實的福,基本上識字都是不愁的,而姚古的那一筆字雖說並不是寫得如何出色,但卻充滿了戰場宿將的豪爽不羈。
信上說明的意思很簡單——姚家雖然出了好幾代將領,但是,畢竟還根基不夠牢固,若是這一次姚平仲能夠迎娶公主,至少能爲宗族中的其他人贏取很大的政治籌碼。和皇家結親而帶來的種種不利因素,相信在天子官家還要用兵的時候,這些都會被消減到無需考慮的地步。至於之後四海昇平的事,那時姚家根基已深,轉文階的子弟想必已經多了。
總而言之,其中只有一個意思,哪怕是爲了家族考慮,姚平仲也應當迎娶公主。
作爲姚平仲本人而言,自小的教育擺在那裡,家族的利益高於一切,這是姚麟一直教育他的。但是。這並不代表着,他就沒有自己的想法。想到剛剛在高府的時候,高俅那種說話的語氣,再比較一下自己父親地口氣,他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憤世嫉俗的冷笑。這絲笑容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會兒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小心翼翼地將信紙摺好,原封不動地塞進了封套中,然後纔打開書房門走了出去。見姚靖依舊在院子中來回踱步。他便開口說道:
“伯父,爹爹的信我已經看過了,也請你們放心,這等大事,我斷然不會兒戲處置。”
這樣一句話無疑讓姚靖鬆了一口氣,接下來,整個姚府便開始一系列準備,包括爲姚平仲量體裁衣。當三日後趙佶召見的旨意傳到姚府之後,姚平仲穿上那趕製出來的新衣,怎麼也算是相貌堂堂儀表不凡。
這不是以一個戰場武將的身份去面見天子。所以。一身甲冑自然是說不過去的。爲了能夠給天子留下最好地印象,姚府上下的女人幾乎是費盡了心思。當趙佶看到前來晉見的姚平仲時,幾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那個英氣勃勃的姚家少年郎麼?怎麼看上去像一個飽讀詩書的玉面郎君?
也正因爲如此。趙佶開口第一句話並未涉及正題,而是饒有興味地問起了姚平仲回京之後的經過。而姚平仲如今對於面聖已經擁有相當的經驗,神態自若地將所有事情一一講述了一遍,除去略有干礙的,他完全沒有任何刪減。
對於這種態度,趙佶自然萬分滿意——趙婧雖然不是他的女兒,但是,這許多年養在宮裡,着實和自己地女兒沒有多大區別。姚平仲這個人選是他事先沒有想到地,但是。不得不承認,這個人選遠遠勝過其他人。那些已經幾輩沒有上過戰場的元勳子弟,哪裡及得上這個一刀一槍,完全靠自己打拼出一條路子的年輕武將?
“希晏。”趙佶突然不再用姚卿家這個親切中帶有一絲疏離地稱呼,直呼姚平仲的小字,“朕的意思想必他們都已經和你提過了,陳國公主如今已經到了婚嫁之齡,大家幾乎在整個京城的適齡子弟中篩選了一遍,誰知最後。還是秦國公主的話提醒了朕。你年紀輕輕便征戰沙場,立下功勞無數,年輕才俊四個字,只怕還有些辱沒了你。而你的叔祖姚君瑞當年立下汗馬功勞,兼且爲殿帥期間又是兢兢業業,倘若知道這樁婚事,朕想他在泉下也應該感到欣慰。”
聽到天子提到姚麟的名字,姚平仲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翻身跪倒在地,淚流滿面地道:“倘若叔祖知道聖上如此嘉許,便是身在九泉,也必定心滿意足。聖上對姚氏一門的恩寵,臣感激不盡!”
姚平仲這麼一說,趙佶頓時把剩下的那些話全都吞進了肚子裡——難不成還得勸小兩口好好過日子,讓姚平仲別欺負了公主麼?那也太瑣碎了!
當下趙佶便岔開了話題,問起了河北邊防情況。這原本就是姚平仲拿手的,便沒有了起先地慌張,回答得滴水不漏。而趙佶也把心思從家事上抽身了出來,一個個問題竟是事無鉅細,待到一番對答完成之後,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不知不覺竟留了你這麼久。”趙佶眉頭一揚,讚許地點了點頭,“接下來先是天寧節,然後又是正旦,朕的意思是明年開春再辦婚事。你既然身負軍職,也不好留在京城太長時間,先過了天寧節,等到樞密院那裡有了交待之後,便先回河北去吧!”
對於姚平仲來說,這句話無疑是一道赦令,他頓時長長鬆了一口氣。要是讓他這幾個月都留在京城中被人指指點點,那還不如死了算了。想到這裡,他連忙彎腰稱謝不迭。
在內侍引導下退出禁中之後,姚平仲不禁舉頭望了望天。十月初的陽光已經失卻了幾分暖意,只是這大把大把的陽光灑在街頭,再加上熙熙攘攘的人羣,頓時平添了熱鬧的氣氛。他掃了一眼那些朝自己投來好奇目光的人,微微一笑,隨即翻身躍上了馬。馬蹄陣陣響起之後,他很快便消失在大街盡頭。
之後,姚平仲再次造訪了高府,而這一天,恰巧高府那幫大人又不在,湊趣的燕青便拉來了高嘉,三個人便坐在院子裡曬太陽。若是不知道地人看到兩個大男人陪着一個正在瞌瓜子的小丫頭,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呢。
高嘉知道姚平仲擔心的是什麼,先是把趙婧誇得天下無雙,然後才撇撇嘴道:“不是我說蜻姐姐的好話,趙叔叔的那些女兒如今都還小,就只有蜻姐姐和芙姐姐兩個年長的公主。以她們從小在宮中長大的情形來看,有這樣的性情已經很難得了。希晏哥哥,那些文官一個個把女兒都養得像個木頭似的,相比之下,蜻姐姐至少不是那樣的人。”
燕青聽高嘉說得越發露骨,忍不住在她的頭上敲了一下:“人小鬼大,你自己淘氣,就說人家像木頭?若是人人都像你這樣,我看大宋一大半的閨女都要嫁不出去了!你上次不是說,宮中那些娘娘有話要吩咐希晏,都是些什麼話?”
畢竟娶妻乃是天大的事情,姚平仲又不可能偷偷去深宮瞧一眼公主,只能寄希望於高嘉的說明。剛剛那一通話下去,他已經是稍稍放心了些。但一想到今後要應付宮中那麼多妃嬪的“關懷”他仍然是在心中倒吸一口涼氣。
“嘻嘻,無非是讓希晏哥哥這位準駙馬爺好好看顧婚姐姐罷了!”
高嘉嘿嘿一笑,臉上露出了促狹的笑容,“雖說我大宋的駙馬爺沒有不許娶妾這一條,不過,要是希晏哥哥你敢對蜻姐姐不好,別說別人,今後我就第一個不放過你!至於今後的節禮,各位娘娘都說了,不必鋪張浪費,你送什麼她們收什麼,只要你待蜻姐姐好,誰都會在關鍵時刻拉你一把。”
這話卻有些過了,須知趙婧生母早逝,雖說一直長在深宮之中,但以往要說有這麼大的面子卻是不可能的。高嘉雖然聰明,但是對這種事畢竟還有些懵懂,而姚平仲不解京城局勢,自然更不清楚其中內情。倒是燕青眼珠一轉,心底暗自冷笑了起來。
誰不知道高俅雖然數次上下,卻始終屹立不倒,靠的是天子的絕對信任,後宮那些娘娘又有誰是省油燈。若非如今高家三位公子都還小,恐怕那些有公主的娘娘全都會設法把公主嫁入高門,那些人之所以紛紛巴結高嘉,還不是在打這種主意?
尚主乃是姚家的一大幸事,何嘗又不是那些嬪妃的機會,沒有父母作爲依靠的趙婧,自然不得不依靠那些妃嬪,而藉此而和高家打好關係,不正是這些人所想的麼?
當下燕青便拍了拍姚平仲的肩膀,語帶雙關地說道:“總而言之,希晏,你對於這樁婚事無須有什麼擔憂。以前怎麼樣,現在怎麼樣就行了。有大哥和我們這位小千金給你做靠山,天下有誰敢算計你?要知道,惟有這個最大!”他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天,大笑着揚長而去。
天大地大,自然是皇帝老子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