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庭冷落車馬稀,這句話永遠不適合用在京城的高府。即便是高俅遠在江南的時節,這裡也是不少人拜訪的目的地,送禮的、請託的、求情的……諸般事由應有盡有。但是,真正能夠跨過中院那道門的卻寥寥無幾。僅僅是這座欽賜的宅邸,在不少人的眼中就是權勢的標誌。除了蔡京受賜的那座宅子之外,京城還有幾個人的家門能夠正對着一座白玉橋?
如今,高俅復相的旨意已下,高府中人自然更是歡天喜地,就連高太公也樂得多喝了兩盅黃酒。畢竟,這一家門的福廕全都是靠着高俅得來,誰也不希望一朝悽悽慘慘地被貶出京去,然後被編管在哪個窮山惡水的地方。
不過,此時的府中正忙碌着另一件大事——那就是英孃的懷孕。儘管婚後已經有十幾年,但是,英娘統共只有高嘉這麼一個女兒,對於掌管內宅的大婦而言,這自然是不太牢靠的標誌。儘管高府的所有人都知道主子夫婦倆感情極好,但是,這並不能阻止他們在暗地悄悄議論,畢竟,不少人都是從英娘手下起用的,自然不希望出現什麼變數。因此,這一次英孃的懷孕自然讓他們歡天喜地。
但是,這一次的懷孕卻和上一次大不相同,上一次英娘尚可腆着大肚子管理家事,而這一次卻動不動就需要臥牀靜養,肚子裡的孩子一直鬧騰得厲害,而大夫據此做出是兒子的推測,更是讓英娘心中歡喜。即便爲此大吐酸水根本沒有胃口,她也咬着牙支持了下來——她已經年歲大了,若是將來想要再生,只怕也沒有那個機會了。
此時,她斜倚在藤椅上,面色擔憂地問道:“相公的船大約到哪裡了?”
“夫人,相爺的船已經到了雍丘,指不定明日您睜開眼睛。也就看到他回來了!”貼身使女見英娘臉色不好,不由憂心忡忡,“倒是夫人您不該這麼操心,上次大夫已經說此次是一個男胎,您就該好生將養着,倘若有什麼閃失,相爺回來我們這些奴婢該如何交待?”
英娘疲憊地點了點頭,心中卻仍在想着這幾日彙總上來的事。伊容不在京城。她這裡又行動不便,宮裡就不好時時刻刻地去了,而上一次遇見天子時,他的那句話也時時刻刻地擱在自己心裡。高嘉這個女兒的脾氣她是最知道的,就是家裡想要約束她也不容易,更何況九重宮闕的森重宮規?想來,即便是高郎也不會希望將她嫁入皇家地。
想着想着,她的眼皮漸漸重了起來,最後不禁沉沉睡去。旁邊的使女見主母不吭聲,低下頭見英娘睡得正香。連忙替她蓋了一條薄被。
又點上香之後便躡手躡腳地退去。
離京的時候送者雲集,返京的時候高俅卻看見碼頭上空無一人,心中不免有些古怪。看這光景。彷彿自己離京的時候是拜相,返京的時候反倒是罷相似的。他自失地一笑,舉目遠眺碼頭上那幾個人影,突然身子一震——他終於看清了中間地那個人,竟然是蔡京!
他怎麼有空來這裡?下船上岸的時候,高俅禁不住滿心疑惑。上次他離京的時候,蔡京藉故只讓葉夢得代爲相送,如今卻親自來接自己,這未免太奇怪了。而除了那幾個蔡府家人,相迎的竟然還有蔡攸。難道這傢伙的病已經好了,就連心結也去了?
“居然勞動元長公前來迎接,這份情面可是讓我受寵若驚啊!”
他匆匆上前和蔡京見禮,臉上自然帶着如沐春風的微笑:“如今正是政務繁忙的時節,元長公這一抽身,恐怕是要急壞一幫人了!”
“政事堂留兩個人也就夠了,前些時日趙正夫告病的時候,就憑他們兩個還不是治理得井井有條?”蔡京語帶雙關地微笑道,上下打量了一陣高俅。突然伸手捋了捋鬍鬚,“許久不見,伯章似乎清減了?”
“元長公恐怕是在說反話吧?江南水鄉之地,我沒有胖得走不動路就不錯了,哪來的清減?倒是元長公這番靜養,氣色比以前好多了!”
“哈哈哈哈,比不得伯章你年輕,能夠日日打熬,如今我的精神可是不濟了,能夠聚精會神辦三個時辰地事就已經腰痠背痛,人老了,着實不中用了!”
蔡攸在旁邊看兩人一來一往,心中不由冷笑。自己這位父親是頭等不肯放權地,這閒置一年多來,別說是靜養,恨不得把朝廷的每一條政令掰碎了分析纔是正經。至於遙控指揮暗中操縱就不用提了,那些朝堂上的針鋒相對,不正是老爹地手筆麼?即便是年紀老了,蔡京的心也永遠不會老!
寒暄了一陣,蔡京便邀了高俅上他的馬車,儘管自家已經有了來迎候的人,但是,高俅卻很爽快地上了那輛車。這是趙佶欽賜的車,不管是拉車的馬還是整個車廂抑或是車伕,全都是萬里挑一的貨色,一路行去竟絲毫感覺不到多少顛簸,當然,這也離不開官道的平整。
“伯章,遼國陳兵西南邊境,分明是對以兵威恐嚇我國,如今他們的使臣已經到了京城,你的意見,是拖還是決?”
高俅微微一笑,隨即反問道:“元長公這麼問,大約是心有定計,不過,我地看法,總歸是和元長公你一樣的。”
“哦?”蔡京饒有興味地擡起頭,眯縫着眼睛看了高俅一會,這才笑道,“我還以爲伯章必定是強硬派,會毫不猶豫地主張拒絕,誰知你竟然也準備拖着?”
“西北用兵原本就是定局,我朝花費多少錢糧兵卒方纔拿下了橫山,難道會爲了遼國而放棄?”高俅輕輕摩挲着下巴,見蔡京眼中精芒一閃,如何不明白他的所思所想,“朝臣們大多都是擔心兩面作戰以及河北的壓力,所以纔會主張退兵,一如當初趙正夫的看法,對不對?”
“這世間多的是庸才,自然看不出風險背後的好處。我朝不願意對遼國開戰,難道他們就願意了?遼主如今焦頭爛額的事還少麼,若不是西夏的位置太過重要,而且他們也需要這個盟國,他們又怎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出面威逼?”蔡京突然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句地問道,“聖上對我提了,說是伯章你曾經在江南接待過女真使節,怎麼樣,他們回去之後可會攻遼?”
“對於他們來說,這一次地機會千載難逢,怎麼會輕易錯過?遼國在西南邊境屯集了七萬精銳大軍,似乎完全忘記了遼東尚未平定,若是女真人連這個機會都抓不住,他們也就別提什麼起兵反遼了。我們要做的就只是一個拖字,爲此不妨在交涉的時候用一點花招,能拖多少時間就拖多少時間!”
車廂中的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大笑了起來。不管怎樣,他們都面臨着一個最大的契機,在解決所有事宜之前,兩個人無疑應該同舟共濟。
回到家裡,高俅先去拜見了父親,然後便匆匆去看英娘。當看到妻子那睡熟的樣子時,他忍不住伸手撫摸了一下那隆起的小腹——這裡面,就是他即將降生的第四個孩子麼?
“高郎?”英娘迷迷糊糊地醒轉過來,見面前呈現出一張熟悉的人影,不由驚喜交加地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高俅小心翼翼地扶着妻子的腰身,讓其半坐了起來,“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一定要格外小心。再說,你的年紀比不得當年,到時候一定得找最有經驗的產婆。”
“嗯,我知道!”對於丈夫的關心,英娘自然是心中甜蜜,笑着點了點頭,“大夫已經說過,八成是男孩,這是我和你的兒子,我一定不會讓他有事的。”
“傻丫頭,是男孩是女孩又有什麼要緊,難道我對嘉兒不好麼?”
高俅輕輕地捏了捏妻子的鼻尖,寵溺地道,“女兒纔是真正的寶貝,兒子就知道調皮搗蛋,有什麼好?”
英娘聞言不禁失笑:“你呀,就知道一味地寵着嘉兒,我們家的兒子哪裡有她這麼搗蛋的?要我說,舉兒和越兒兩個人加在一起,都及不上嘉兒一人的調皮搗蛋!我知道你疼她,只是,也得給她一些約束纔好,不然,她……”說到這裡,她突然頓住了,女兒遲早是別家的人,即便是如今爹孃再寵愛,倘若所託非人,將來便什麼都沒有了。
“你放心,嘉兒將來的婚事,倘若她自己不願意,我決不會去逼她。至於聖上那裡,大約是隨口一提,不會當真的。”高俅輕輕拉起英孃的手,笑着安慰道,“除了欽聖向皇后和昭懷劉皇后,你看大宋朝中哪一代皇后是出自文臣之家的?我如今聖眷已極,若是成了外戚,對我有什麼好處?就是聖上,大約也不會願意看到這一點的。”
“嗯,希望如此。”英娘終於感到心頭疑慮漸消,突然,她驚喜地抓住了丈夫的手,“高郎,你快摸摸,他……他在踢我呢!”
高俅先是一愣,隨後把手貼在了妻子的小腹上,立刻感到了一陣陣的振動。這個小生命,再過不多久就會面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