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鬧事自然驚動了開封府,曾布的死黨阮大猷權知開封府多年,此時早已加了龍圖閣直學士之銜,聞聽事情有涉高俅自然賣足了力氣。他在任上從高俅身上撈足了好處,又知道曾布和高俅趙佶關係密切,很快便在全城展開了行動,甚至大張旗鼓地命人上報政事堂,讓章惇好一陣煩悶。
趙煦臥病在牀,京城裡又鬧出這樣的局面,身爲宰輔自然不能不理。章惇的心思如今都放在宮中的朱太妃和趙煦身上,即便知道這是借題發揮的大好機會,他卻根本沒工夫理會,只是考慮到事情很可能是簡王趙似招惹出來的,因此免不了囑咐蔡家兄弟多多留心。
這一日,一駕不起眼的馬車停在了門庭冷落的思幽小築前,那車伕打起門簾後,一個長身玉立的年輕人利索地跳了下來。只見其人面如冠玉眼若晨星,顧盼之間自信滿滿,只和兩個門房一點頭便輕輕鬆鬆登堂入室,竟直接入了澄心的閨房。
“姐姐,姐姐!”來人正是燕青,他風風火火地衝入房間,見澄心坐在妝臺前發愣,便一把上千攬住了她的脖頸,“外面都下雪了,姐姐怎麼不趁着機會出遊,老在家裡悶着怎麼行?”
澄心這才轉過頭來,久未有過笑顏的臉上掠過了一絲欣慰,“姐姐又不是那些懷春少女,這大雪紛飛的場面在窗口看看就好,有什麼好賞的?”她起身寵溺地將弟弟按在了座位上,不免關切地問道,“你今天怎麼有空來我這裡,不用幫你高大哥處理事務麼?”
“誰說不用,一天到晚忙個沒完,真是累死了!”燕青大大伸了一個懶腰,臉色微微一正,“我正要去會會那些地頭蛇呢,平時他們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欺壓到我們高家頭上,這次竟糾集了這麼多人鬧事,真是奇了!我倒要看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他一邊說一邊摸了摸腰中短劍,臉上露出了一絲譏誚的笑意。
“你呀,跟着你高大哥其他的沒學會,好勇鬥狠的本事竟越來越大了!”澄心沒好氣地在弟弟頭上點了一下,無奈地搖了搖頭,“他也是的,讓你讀書上進不好麼,偏生要你做這種危險的事情……”
“姐姐!”燕青不由分說地打斷了澄心的話,一字一句地道,“只要那個傢伙還活着,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在朝中爲官!”隨着年歲日長,他逐漸明白了自己爲何不能和姐姐一起生活,也明白了那個人人諱莫如深的入幕之賓是誰。自從那以後,他對於四書五經之類的東西就全然沒了興趣,縱使讀書也只是鑽研一些詩詞歌賦,反倒是對打架越來越有心得了。久而久之,高俅索性把幾個身手不錯的家人撥在了他麾下聽用,還讓雷煥三人支援了他不少精巧的玩意,甚至讓高明和丈人宋泰親自調教他的武藝。
“你……”澄心的臉色登時黯然了下來,沉默許久方纔淡淡地道,“都隨你吧,姐姐如今只有你一個親人,只要你平安無事也就夠了,至於是不是能夠出將入相都無所謂,你只要自己喜歡就好!”她擡頭望了望天色,隨即又補充了一句,“這天氣越來越冷了,你出門在外自己小心一些,別凍病了!”
燕青答應了一聲,姐弟倆又說了一陣閒話,他這才告辭離去。才上馬車,他便發覺裡頭多了一個打瞌睡的人影,定睛一看不由驚呼道:“師傅,你怎麼來了?”
高明懶洋洋地答應了一聲,卻根本沒有睜開眼睛的意思。“還不是你那高大哥不放心你,硬是要我隨行保護。切,你小子已經得了我五分真傳,哪會那麼容易遭人暗算,打不過就溜,世上還有幾個人能追得上我隱門的逃遁之術!”
“那是當然!”燕青掀開窗簾,指了指外間緊跟着的七八個護衛,不無自豪地道,“這些人都是師傅你和大師傅一手調教出來的,一個至少能對付三四個,更何況看那些人前幾日的表現,不過是一羣烏合之衆罷了!”
“小七,這你就錯了。”剛纔還滿臉懶散的高明終於睜開了眼睛,不無鄭重地警告道,“無論在什麼情況下,絕不要輕視你的對手,哪怕他真的實力微弱。須知狗急尚且能夠跳牆,又何況那些狡猾的鼠輩?獅子搏兔四個字,你不會忘了吧?”
“我當然不敢忘。”燕青連忙點頭,腰中的短劍也轉移到了衣袖中。他本來就是天資聰穎的人,自然明白故弄玄虛隱匿實力的道理。
不多久,馬車停在了一條偏僻的小巷中。只見前方矗立着一座似乎廢棄了多年的土地廟,大門緊閉,鏽跡斑斑的鐵環襯托着破敗不堪的大門,顯得格外蒼涼。見此情景,一個護衛翻身下馬,纔剛上前抓住鐵環,四周便呼啦啦地竄出了一羣人,牢牢地把馬車和幾名護衛圍在了當中。
“小七哥,你的架子也太大了,到了地頭也不下車,莫非是看不起我們麼?”一個陰沉着臉的中年漢子在衆人簇擁下來到了馬車前,冷冷撂下一句話,“這些天開封府把我們攆得東奔西跑雞飛狗跳的,你卻在這個時候找上門來,還嫌耍得我們不夠?”
燕青縱身跳下了馬車,打頭第一句話便毫不客氣:“那都是你們自找的!”見那中年大漢聞言大怒,一衆手下更是蠢蠢欲動,他不禁冷笑一聲道,“若不是你們不識擡舉擾了高家那麼多產業,甚至一舉驚動了開封府,又怎麼會有如今的場面?”此時,不待那中年漢子回話,他那羣短打扮的手下便嚷嚷開了。
“胡說八道!”
“我們什麼時候砸過你高家的場子?”
“我們又不是吃飽了撐着,那明明是那羣外來人乾的……”
最後一句話登時引起了燕青的注意,他瞟了一眼那個被魏八捂住了嘴的矮個年輕人,目光最終落在了中年漢子身上。“魏八,你號稱鎮京西,這汴京西面地頭上的閒漢幾乎都是你管的,我怎麼沒聽說有外來人搶了你的風頭?”
聽了此話,魏八立時流露出一絲尷尬,但仍舊色厲內荏地反擊道:“我的事情用不到你管!”話雖如此,權衡半晌,他還是有些服軟了,低聲解釋道,“這次的事情真的和我們沒有半點關係,汴京乃是天子腳下,高大官人又是官面上的人,我魏八就是再有心找財路也不會這麼不長眼睛。聽說東面的地盤被一羣外來人佔了,不知用了什麼法子,他們和開封府的那些巡卒都打好了關係。這一次的事情,我特意派人打聽過,聽說是……”
話未說完,一個尖銳的破空聲便傳入了衆人耳中,眼力最好的燕青也只看見一枚菱錐形物體從天而降,直直地沒入了魏八的胸膛中。剎那間,血花飛濺,而魏八甚至連一聲慘呼都來不及發出便癱倒在地。眼看這突如其來的慘事,在場衆人無不呆若木雞,只有燕青身後的馬車中竄出了一條迅疾無倫的人影,轉瞬消失在了屋脊上。
“他們……他們殺了老大!”終於,人羣中有人爆發出了一聲驚呼,緊接着,那些剛纔還呆愣愣的漢子臉色全都變了,個個目露兇光。兩方對峙的當口突然被人當面幹掉了首領,任是他們平日知道高家人不能惹,此時此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燕青在魏八倒地的時候就感到事情不對,見那些傢伙團團圍逼了上來,他用敏銳的目光鎖準了那幾個在人羣中煽風點火的人,眼中掠過了一絲狠厲。鏗地一聲,他自袖中拔出短劍,虛手在身前狠狠一劈,只聽一聲巨響,他手邊的那塊磨盤大小的青石竟被硬生生劈成了兩半。見此情景,剛纔還氣勢洶洶的那羣人立刻後退了幾步,這些街頭幫閒混混無不是貪生怕死的角色,一時氣急過後,誰也不想拿腦袋硬碰這等神兵利器。
“全都給我聽好了!”燕青倏地踏前一步,運足了中氣大喝一聲,“魏八剛纔正說到緊要關頭,分明是有人藉機滅口,還想栽贓嫁禍倒打一耙!哼,你們要是還想報仇,我可以通通接下來,不過待會有多少人要進開封府大獄就難說了!”說到這裡,他突然話鋒一轉,提着短劍向人羣中的數人指道,“你,你,還有你,全給我出來,剛纔你們拼命說我是兇手,到底是哪隻眼睛看到的?”
人羣中頓時起了一陣騷動,而那幾個人根本沒想到會被指認出來,見此情景不由下意識地想要縮回去,甚至還有人想要開溜。就在此時,一具人體被重重地丟在了青石地上,緊隨其後地便是一條灰色的人影。
“這個人便是剛剛偷偷暗算的傢伙,手底下頗有兩下子。”高明輕描淡寫地拍拍手,一閃身上了馬車,“小七,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