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西夏來說,貞觀四年(崇寧三年)的春天並不是什麼好日子。
打從去歲宋軍在青唐用兵開始,西夏君臣便得出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結論。但是,宋軍動輒便是十萬大軍,竟是一時難以鑽空子,看着諸羌被分裂蠶食,他們着實難以吞下這口氣。自夏主李乾順以下,不少人都是夜夜輾轉難眠,憂心忡忡自不在話下。
這一日,李乾順下朝之後便在後庭射箭解悶,但是,平日幾乎十拿九穩的箭法卻突然大失準頭,氣得他將幾個養護箭靶的人狠狠痛罵了一番,丟下寶弓便一個人回到宮中悶坐′然梁氏已除,但是,國中仍有不少貴族勢力,他這個皇位仍然坐得不穩,不但如此,明知宋軍對付了羌人便不會放過自己,他卻仍得派使節如宋賀正旦,偏偏就連一點消息都打探不到。
“兀卒!”
李乾順聞聲擡頭,見一個英氣勃勃的青年疾步走入向自己施禮,緊皺的眉頭頓時舒展了開來。來人是他的庶出弟弟李察哥,雖然剛剛二十歲,卻是英武非常膽略出衆,去年他纔剛剛將其晉封爲晉王,給了他一些軍權,這也是他即位以來冊封的第一個兄弟,目的就是爲了穩固統治,從貴族手中奪取兵權。
“你回來了!”他點頭示意,待其坐定後便出言問道,“你去練的那些弓弩手怎麼樣了?”
就在去歲時,察哥向上進言,以遇陌刀法則騎兵難施。遇神臂弓則步兵潰敗爲由,要求仿照中原宋朝召集藩漢丁壯習練弓弩,平日從事農耕。戰時則充弓弩手。李乾順看到這個建議後便當即大加讚賞,立刻晉封其爲晉王。並令其監督訓練弓弩手之事。
“已經招納了數千人,只要勤加訓練,將來必定能夠建立奇功。”
提到自己訓練的弓弩手,察哥頓時興奮不已,“大宋攻我們時往往以弓弩建功。往日我們只能以力拒之,但這麼多年來,神臂弓等諸多弓弩已經繳獲了不少,在民間招納巧匠也能夠仿製得**不離十。長此以往,今後便不會被宋軍的弓弩壓着打了!”
“希望如此。”李乾順露出了一絲苦笑,臉上殊無喜色,“人說脣亡齒寒,宋軍如今下了青唐,更是咄咄逼人地在我國附近耀武揚威,恐怕。這一次是不得不用兵了!”
“我也聽說宋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下了青唐。”察哥見乃兄興致不高,不禁想起自己當初在宋軍重圍中脫身地情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我國和羌人彼此相依。如今青唐既然爲大宋所取,則他們下一個鋒銳所指則必是我國。兀卒,不若我們率先出葷何?”
“率先出擊?”李乾順不可置信地擡起了頭,臉上盡是驚愕。”難道永安年間的失利你忘記了嗎?如今大宋的歲賜年年不絕,倘若一旦動了兵戈,於我大夏並沒有好處!”
“兀卒難道忘了漢人地一句話嗎?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察哥毫不畏懼地直視着兄長的炯炯目光,毅然決然地道,“我軍先出則能佔據先機,倘若等到宋軍開始進兵,那時再作防禦就來不及了!大宋明明已經平定了青唐,爲什麼還要把十餘萬大軍屯紮在熙州,分明是他們早有預謀!兀卒,先發者制人,後發者制於人,漢人早有這樣地老話,你還猶豫什麼?”
李乾順本就是剛毅果決之人,在察哥勸說之下頓覺心中涌起了一股豪氣。”你說得對,倘若等到宋人前來攻我,那就來不及了!不過,我國如今尚且納貢稱臣,貿然進兵未免落人口實,就算他日讓遼國居中轉圜也多有不易。唔,你對此可有什麼想法?”
“兀卒馬上便要迎娶遼國公主,遼國既然肯允婚,便擺明了不會坐視我們兩國交兵。再說了,遼主還不是曾經稱讚過兀卒天縱英武?還不是利用過我們党項人征伐叛兵?”察哥不以爲然地一笑,轉而又想到了自己半路上遇到的那撥人,這纔想起了今次的真正來意。”至於兀卒不想落人口實,這卻容易,臣爲兀卒帶來了一個人,見過他之後,這個問題便會迎刃而解!”
“哦?”李乾順見察哥一幅神秘兮兮的模樣,心中着實奇怪,但出於對這個弟弟的信任,他還是點頭答應了。
不多時,察哥便將一個羌人打扮地男子引了進來,只見其人生得魁,梧有力,一雙眼睛精光四射,顯然是有勇有謀之輩←不卑不亢地單膝跪下,深深施禮道:“多羅巴拜見大夏國主!”
“多羅巴!”
李乾順霍地站了起來,臉上露出了深重的怒色。當年趙懷德佔湟州鄯州時,他曾經遣人與其交好,又將宗室女子嫁給了他,希望能夠在西夏的西面建立屏障…料,就是這個多羅巴突然奉谿賒羅撒爲主,逼走趙懷德不算,三個兒子率領的軍隊還大敗了他派去的仁多保忠的援軍。新仇舊恨一起,他頓覺怒氣難平,只得狠狠瞪了一旁的察哥一眼。不管怎麼樣,此時都不是追究多羅巴罪責的時候。
“多羅巴明白曾經得罪了夏主,但是,羌人党項原本同出一源,無論趙懷德還是谿賒羅撒王子,畢竟都是羌人,但如今,那些漢人佔據了我們羌族人的青唐,還將谿賒羅撒王子獻給了宋國的皇帝,這是我們羌人地奇恥大辱!”多羅巴單手撫胸,意態激昂地道,“倘若夏主能夠助我羌人復青唐舊地,那麼,我們將願意成爲大夏的藩屬,聽候您的號令!”
“你很會說話,難怪能夠讓趙懷德單身出逃,難怪能令青唐諸羌歸服!”李乾順卻沒有被對方地巧舌如簧騙倒,這些空口白話誰都會說,他堂堂大夏之拄是真的信了,那便成了天字第一號大傻瓜。”聽說你們奔逃的時候從者不過十餘人,你要朕發兵爲你羌人復故土,你自己卻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實力,難道以爲朕是三歲小兒嗎?”
“我此次確實是逃得狼狽,但要是說部屬,只要我振臂一呼,至少能齊集上萬人!”多羅巴猛地擡起了頭,自信滿滿地說,“宋軍看似一戰而定青唐,但是,王厚縱使佔了湟州鄯州廊州,威懾諸羌,但是,那只是威懾!羌人不過臣服於宋軍地強威之下,可宋軍不可能永遠以數十萬之衆駐紮在三州,那時,我們羌人便有可趁之機!”
李乾順這一次才稍稍動容,大宋雖然重定三州,王厚安撫羌人也算花了一點心思,但要說是一勞永逸還爲時過早。可以肯定,只要撩撥煽動一下,多羅巴確實有可能重新拉起一杆大旗,當然,這要在自己出兵助其一臂之力的基礎上。此時,他不禁斜睨了一旁的察哥一眼,心中暗自讚許,這個弟弟審時度勢的功夫,可是不遜於朝中那些漢臣。
“事關重大,朕還得好好考慮考慮。”
聽到這句意同敷衍的回答,多羅巴頓時急了,要知道,多拖延一日,宋人在青唐的統治就會越穩固,他如今根本耗不起時間。想到自己在路上聽到的傳聞,他彷彿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趨前一步高聲道:
“夏主,脣亡齒寒,如今青唐之地盡入宋國之手,他們又怎麼會不圖謀夏國之地?我來之前聽說,宋人已經開始打夏國左廂卓羅監軍司統軍仁多保忠的主意了!”
“你說什麼?”李乾順突然轉過身來,三兩步走到多羅巴身前,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從哪裡聽來的?”
多羅巴把心一橫,隨口反問道:“國主乃是大夏之主,這麼大的事情,難道還會不知道嗎?”
“來人,將他帶下去秘密安置!”李乾順再也無心應付多羅巴,大手一揮便吩咐道,“將與他同行的人也一起看好,總而言之,不許泄露半點風聲!”
察哥此時也不由微微色變,看到多羅巴被人帶下去,他方纔上前問道:“兀卒,是不是要派人去打探這個消息的真僞?”
““哼,有什麼好打探的!”李乾順恨恨地冷哼一聲,眼中閃過一道寒光,“仁多保忠自恃三朝元老,一向對朕陽奉陰違。當年樑乙遁專權的時候,聽說宋國就派人招納過他,他不敢去,後來一看樑乙逋死了就立刻向宋國搖尾巴,可惜那時候人家又不要他了!像他這樣趨炎附勢的東西,會在緊要關頭投奔宋國有什麼不可能?”
“既然如此,那便不能再等了!”察哥心下駭然,連忙建議道,“兀卒需立刻免去仁多保忠的兵權,倘若讓他真的得逞,那麼,南邊的一扇大門便打開了,屆時宋人便可長驅直入,後果不堪設想!”
“朕明白!”李乾順匆匆回到御座,拿起一個札子只寫了幾行,突然又停住了筆,剛剛還陰霾密佈的臉上突然現出了一絲微笑,“真是天助我也!”
察哥頓時被這句話弄得莫名其妙:“兀卒……”
“你剛剛不是發愁沒有藉口嗎,現在,這不是上天送下來的最好藉口?只需拿住仁多保忠,他要是真的裡通宋國當然會留下痕跡;要是他沒有……”李乾順突然閉口不言,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弟弟,狡黠之色盡顯無遺。
“那便可以自己造證據!”察哥脫口而出,終於恍然大悟,“兀卒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