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之中有位高權重的重臣,也有家財萬貫的富商,更有無數忙忙碌碌的尋常百姓,但是,在街頭巷尾的旮旯縫裡,更多的是躲着那些靠給人當打手幫閒吃飯的漢子。他們或是依附於某個人,或是依附於某一個勢力,儘管每一次開封府的嚴厲整治都會使得治安爲之一靖,但不可否認的是,更多的時候,他們比官面上的人更加吃得開。
城西的一處荒宅便住着二三十個守着這樣營生的漢子,有錢的時候,他們可以頓頓大魚大肉手腳闊綽;沒錢的時候,他們也可能有了上頓沒下頓,和街頭乞丐沒什麼兩樣。然而,自從跟了一個新主子之後,他們的日子便漸漸有保障了,至少佔着這處荒宅以後再也沒見人來趕過他們。
昏暗的燈光下,幾個漢子便正在那裡投骰子賭錢,一個黃臉男子在輸光了面前的一把銅錢之後,終於沒好氣地嚷嚷了起來:“不賭了,他孃的,一天到晚就是輸,這日子真是閒出鳥來,沒法過了!”
“沒法過也得過,你要是有膽子就出去幹一票,看七公子回來怎麼治你!”
說話的是一個三十歲出頭的禿頭漢子,他一邊收拾骰子和贏來的一堆銅錢,一邊沒好氣地說道:“橫豎再有幾天七公子就回來了,你們還以爲到時候有閒功夫麼?”
“咳,我這不是隨口說說,大哥你別往心裡去。”黃臉男子連忙賠了笑臉,但望着那一堆到了別人腰包裡的錢,他的目光中還是流露出了一絲痛惜的神情。
“說起來七公子走了也快一年了。”另一箇中年人掰着手指頭算了算,“眼見他不在,那些不長眼睛的傢伙已經有些撈過界了。要是再不給他們一點厲害看看,恐怕這局面不好收拾。大哥,如今外頭的風聲不太對勁,似乎有人把矛頭指向了那一位。”他說着便伸出食指指了指上面,神情頗有些不安。“萬一等不到七公子回來就……我們該怎麼辦?”
一句話說得在場四五個人全都沉默了,他們如今雖是幫閒打手,但好歹吃得飽穿得暖,七公子有手段,上頭又有那一位罩着,這日子當然逍遙。若是真鬧得不可開交而殃及了那一位。他們轉眼就要被打回原形,那可就真地慘了。
“老五你說得容易,七公子不在,憑我們這種腦袋瓜子。哪能摻和那些大人物的勾當?一個不好連腦袋怎麼掉的都不知道!”禿頭漢子吐出半截麥稈,滿臉戾氣,“不管怎麼樣,總得等七公子回來再說!”正在此時,一個炸雷般的聲音突然在他們耳邊響了起來。
“你們不用等了!”
這些人全都是打架的一把好手,一愣神過後就全都蹦了起來,順手抄起了身邊的傢伙。禿頭漢子當了多年老大,經驗無比豐富,朝身邊的老三使了個眼神便厲聲喝道:“是誰在裝神弄鬼?”
“如果你還指望你那些小嘍囉。趁早死了這條心!”
隨着一個輕蔑的聲音,只聽砰地一聲巨響,整個木門便整個倒了下來。衆目睽睽之下。那堅硬的木材不斷髮出嘎嘎的聲響,一道肉眼可見的裂紋剎那間出現在了門板上,下一刻,整塊門板便裂成了幾塊。
禿頭漢子倒吸一口涼氣,這才朝門外望去。只見一個鬍子拉渣的男人迎門而立,面上還帶着滿不在乎的笑容。在他背後,隱約可見院子裡橫七豎八躺着不少人,是死是活全然不知。
“嘿,小七那傢伙還吹噓自己養着怎樣一羣能幹的人,原來手底下就這麼一點真本事。真是不得勁!”
公孫勝一路疾馳回京,連口氣都沒歇就直奔此處。他有心立威,因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拾了外面的小嘍囉,這纔好整以暇地和剩下幾個大頭目周旋。他若無其事地拍拍手,突然踏前一步,整個人爆發出了無以倫比的氣勢。
“說吧,誰是頭?”
聽到小七兩個字,在場的五個人全都覺得心中一震。他們好歹是知道些根底的人,當日也曾經有幸目睹過高明高來高去的本領和宋泰的巨力,更知道有資格叫出小七兩個字的人寥寥無幾。此刻見對方大展神威,他們更覺膽戰,不由全拿目光看着領頭的禿頭漢子。
“這位……先生!”禿頭漢子好容易才憋出一個稱呼,接下來的話便順溜多了,“請問你和我家七公子是什麼關係?”
公孫勝心中偷笑,卻把右手擡了起來。在那昏沉的火光下,那一抹光亮異常耀眼。他用犀利的目光掃視了一眼那幾個呆若木雞的人,突然笑幾:“你們七公子暫時留在了西南,那裡還離不開他,所以麼,如今就由我代他一陣子了!”
“憑什麼?”那個黃臉漢子終究還是忍不住,大聲反駁道,“誰知道你是不是從七公子那裡把東西搶過來的!”
這句話登時讓其他人變了臉色,但是,還沒等有人開口,他們只覺得一個身影從眼前晃過,下一刻,他們看見地便是自己的同伴在對方的手中掙扎的情景。
公孫勝單手拎着那傢伙的頭頸,滿不在乎地看着衆人,好整以暇地道:“你們如今當然可以不信,我也大可重新去招募一批人,想必你們的處境還是有很多人羨慕的吧?我說過了,我不過是暫代小七管你們一陣,等到風頭過去了,上頭自然有其他吩咐!”
禿頭漢子等人這回才終於信了,話說回來,就算對方是對頭,他們一時間也拿不出別的主意來。當下便有人依着公孫勝的話去弄醒了外間的人,看過了外頭地情景,進來的人全都飽含着敬畏,竟比當初對着燕青的時候還要老實。
“好了,我剛剛日夜兼程趕回來,京裡頭現在是個什麼狀況,誰來說說?”
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問得在場衆人面面相覷,這些天開封府爲了吳世材的案子日查夜查,他們得到的都是些零零碎碎的消息,哪裡說得清楚?見一幫手下都畏畏縮縮,禿頭漢子只得親自出馬,揀重要的說了一遍。
公孫勝把高俅的吩咐和目前的狀況結合在一起想了一遍,自己也覺得昏頭漲腦,但最終還是看出了一點不同尋常之處。
“現在是非常時刻,你們不能老是在這裡窩着不動,從明天開始,讓弟兄們換上體面一點的衣服到外頭轉轉。”公孫勝一邊說一邊掏出了一個鼓鼓囊囊的錦囊,從裡面摸出了一把銀錢,“先把這些到金銀鋪兌了,然後就上各處打聽消息,事無鉅細都得打聽清楚。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訴你們,賞格上頭早就定了,要是這一回誰能夠打聽到最重要的消息立了大功,立賞五百貫!”說完這一句,他隨手將手中的錢撒了出去,正好是五個人每人不多不少三枚。
天亮的時候,往常那些喜歡睡白日覺的傢伙全都的離開了荒宅。要說裡頭有個凶神惡煞的傢伙坐鎮,誰還敢偷懶,就算想要偷懶,看在那筆大錢的分上,他們也得賣力爭先。這年頭,還有什麼東西比得過錢呢?
但終究還是有例外的,一個又矮又瘦的漢子便躡手躡腳地在公孫勝歇息的房間外久久徘徊,每每想要敲門又被那震耳欲聾的呼嚕聲嚇退,竟是進退兩難。終於,就在他想要轉身離開的時候,裡頭響起了一個惡狠狠的聲音。
“有什麼話就進來說,在外面亂轉幹什麼!”
那矮瘦漢子嚇得一哆嗦,好半晌纔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地轉身推開了門,艱難地挪動着步子走了進去,壓根不敢擡頭。要知道,昨晚他正是連來人面目都沒看清就被打昏的那批人中的一個,當然不想再嘗試一次。
公孫勝無奈地坐了起來,這都是他在逃亡時期留下的後遺症,無論再怎麼好睡,一有風吹草動就必定會驚醒,想不到如今時過境遷還改不掉。他見對方站在那裡老半天蹦不出一個字,不由愈發不耐:“要是再不說,你就趁早快滾!”
“我說,我說!”矮瘦漢子不敢再拖延,稍稍斟酌了一下語句便說道,“七公子曾經單獨吩咐過小的,說是格外注意朱雀門那邊一戶人家,小的便時常潛去打聽消息。可是,前天那戶人家突然搬走了,小人千方百計地打聽,這才聽說他們搬到了榆林巷一座大宅子裡面,還僱了不少丫頭僕婦……”
公孫勝還沒聽完就不耐煩地打斷了對方的話:“光說雞毛蒜皮的幹什麼,那戶人家的主人姓什麼叫什麼?”
矮瘦漢子不安地擡頭看了看公孫勝的臉色,權衡半晌方纔咬咬牙道:“那家主人叫高伸,聽說……聽說是高學士的嫡親哥哥!”
“什麼?”公孫勝登時感覺到了事情嚴重,幾乎是一骨碌從牀上蹦了起來。“他現在搬到了哪,你立刻帶我去!”他跟高俅日子不長,並不知道高俅兄弟間的嫌隙,但是,事情輕重緩急他還分得出來。如今想來,說不定別人正有心拿這一點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