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無措的霍嫺過了好一會兒方纔發現多了兩個人,回頭一看是英娘和李氏,她立刻站了起來。只見她一向梳得紋絲不亂的漆黑秀髮顯得蓬亂無比,而未施脂粉的臉也是蠟黃蠟黃的,眼睛中根本不見多少精神。
“二位姐姐……”
英娘已經拿開了孩子額頭上的涼手巾,把手擱在了孩子的額頭上,隨即被那滾燙的溫度唬了一跳。等不及霍嫺把話說完,她便一口打斷道:“孩子是最嬌貴不過的,若是不能儘快退燒,即便將來治好了也說不定會留下後患!阿嫺,你都是請的什麼大夫!”
霍嫺被英娘這串連珠炮似的話一轟,頓時更加慌了。”我都是讓他們去請的京城名醫,還有大哥也代請了一位大夫來看,都說是尋常的發熱,吃兩劑藥就好了,誰知到現在還是沒有退下去!如今嚴郎一個人孤身在外,還說不得將來如何,若是他這點唯一的血脈有什麼萬一,我……”
“別說那麼多了!”英娘當機立斷地拿起了一旁的披風,急匆匆地奔了出去,臨走時還不忘囑咐道:“我去請杏林國手劉克勘!你們都在這裡看着,千萬別再用那冷水敷頭了,這麼一個小孩子,哪裡經受得住!”
霍嫺早已亂了方寸,自然是連連點頭,而李氏則多了一個心眼,命人拿來藥方細細查看,待到看完幾張字跡不一的藥方之後,她的眉頭登時緊緊蹙成了一團。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她硬是把霍嫺拉出了房間,臉色嚴厲地問道:“阿嫺,難道你用藥之前就連看都沒有看一眼麼?這其中有的說是虛火太盛,有的說是熱熾太盛,有的說是邪熱在表,就沒一個能夠看準的,有重有輕,你若是全都照着方子上的藥用了。肯定是要出事的!一個不滿兩歲地孩子哪裡經受得起這般折騰,你也太糊塗了!”
見霍嫺聞言搖搖欲墜,她不由在心中暗歎了一句關心則亂,隨即命人把那幾個前去請大夫的家人叫來問話。一問之下,這些人卻說是在大藥堂請的坐堂大夫,這頓時讓她又好氣又好笑。並不是說大藥堂的坐堂大夫不濟事,而是哪個官宦人家的小兒生病不是請固定的大夫醫治,看來。這嚴府的下人還真是談不上訓練有素。
小半個時辰之後,英娘終於帶來了劉克勘。他把過脈之後便陷入了沉思,好一會兒才徐徐開口道:“小公子的病還是給耽擱了,若是早些救治,也只是幾針發發寒氣地功夫,如今要用藥就有些難了。先前的藥方還有麼?”
李氏連忙遞過藥方,正如她所料那般,劉克勘一看藥方便冷哼了一聲:“這是哪個庸醫開的藥?簡直是荒唐!”他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藥方,然後又把了一次脈,最後方纔緩和了臉色道。”三位夫人放心。小公子的病至少還有七八分可治,我當盡力而爲。但是,我有一句話得說在前頭。用藥一定得照着我的方子,別去請那些庸醫了!”
連番打擊之下,霍嫺反而鎮定了下來,當下便重重點了點頭。英娘和李氏則在那裡看着劉克勘寫藥方,不外乎是一些生地、麥冬、沙蔘、青蒿、鱉甲、玄蔘、天花粉、地骨皮、白芍、玉竹之類滋陰清熱的藥材,而分量都控制得精準無比。藥方寫完之後,李氏也不用嚴府的下人,而是喚了護送自己來的一個家人,命其照着藥方去藥鋪抓藥,然後便迴轉了來。
“小兒發熱最講究的便是對症下藥。若只是微微發熱而用了重藥,效果自然會適得其反。不過,令郎病癒之後,嚴夫人也該好好換一換這些下人了。我也看過不少官宦人家的病,少有這樣不經心地下人,若都是如此,豈不是害了主人家一家性命?”
一番話說得霍嫺臉色青白,而英娘和李氏對視一眼,心中卻都有些疑惑。她們是不得不往深處想。要是換了別家,姬妾想要謀害大婦子嗣地興許還有那麼一絲可能,但是,畢竟嚴家只有霍嫺一個女眷,這便是無稽之談了。聯想到在西北事務上栽了跟斗的一大堆人,兩人都生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當天夜裡,孩子地燒終於退了,霍嫺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便立刻命人送李氏和英娘回去。臨走前,兩人卻依舊不放心,李氏囑咐霍嫺重新選用一批信得過的下人,而英娘則暗示霍嫺要注意朝中動向,別隻顧着管家而忽略了其他。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僅僅是次日,朝中便傳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尚書左丞劉逵罷職!
京城中人人都很清楚,劉逵雖然出自京黨,但是,在上位之後他便疏遠了和蔡京之間的關係,最後和趙挺之結成了聯盟。兩人在朝堂上便和當日蔡卞章惇一樣,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劉逵事事充當着趙挺之的喉舌,每每有大建議便都是出自劉逵之手,此番劉逵被罷,焉知不是趙挺之即將落馬的一個信號?再聯想到天子官家在西北戰事上不依不饒的立場,所有人都醒悟到,身爲天子而沒有太后在一旁掣肘的趙佶,在很多事情上都是獨斷專行。這一點優勢,就是連神宗皇帝也無法比擬地。
在這種震驚的消息下,嚴府一下子開銷了二十三個家僕自然掀不起任何風浪,閒暇之餘也就是有人隨口提起一句罷了。只有寥寥數人心中清楚,這其中有不少值得深究的貓膩,而當事人既然沒有宣揚,旁人自然也就不去管了。
這一日,英娘終於前去拜會了鄭貴妃和王淑妃。鄭貴妃和往日一樣,照例只是說了些平常話,誰料王淑妃卻在她的面前露出了幾分抱怨,這頓時讓她大吃一驚。
在鄭貴妃沒有生下七皇子的時候,趙佶最疼愛的便是王淑妃的兒子高密郡王趙楷,因此王淑妃一直在心裡深藏着一個願望,那便是希望趙楷能夠入繼大統。結果,先是鄭貴妃生了一個皇子,然後又是王皇后的嫡長子京兆郡王趙桓被趙佶刻意培養,種種對比下來,趙楷所受的重視自然就不比從前,這怎能不令她心中不平?這樣一來,要讓她話裡面不帶出一絲口風,便成了不可能地事,儘管面前的是英娘而不是伊容。
正因爲如此,英娘在王淑妃面前自然是如坐鍼氈,出來之後已經是一身的冷汗。在她印象中,王淑妃一向都掩蓋在鄭貴妃光芒中,顯得並不起眼。誰會想到,真正論起詞鋒來,這位王淑妃竟然一點都不比鄭貴妃遜色。什麼立儲乃是國之大計,立長不若立賢;什麼如今諸皇子都還年幼,看不出德行才幹;什麼官家春秋鼎盛,用不着急於一時……這一句句敲打分明是在暗示,作爲次子的高密郡王趙楷,同樣也有希望被立爲儲君。
突然,她發覺前面兩個領路的小黃門似乎有些不對勁,一擡頭方纔發現不遠處有一隊人朝這邊走來,當中的那人正是趙佶。她頓感心中一驚,只是這時要避開已經來不及了,思量片刻,她便索性站住了,待到人影漸近的時候方纔跪下迎候。
不多時,她便感到趙佶在她身前不遠處停了下來,緊接着,便有一個聲音輕輕地鑽入了她的耳朵。
“哦,是高夫人進宮來探望皇后和皇妃麼?”
“是,妾身拜見聖上!”
“你回去後告訴伯章,京城裡的事情朕自有安排,他自管放手去做,不會有人給他掣肘!”
“是!妾身遵旨!”英娘連忙俯首應答,一隻手卻悄悄抓住了袖中的一份奏章。這是臨行前高俅交給她的,並囑咐她看情況再確定是否要上呈,如今劉逵既然倒臺,那麼,原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計劃就有些不合適了。想到這裡,她便拿出奏章雙手呈上道:“聖上,妾身離開杭州時,外子有一份奏章讓妾身轉呈聖上,伏乞御覽!”
“嗯?”趙佶聞言不禁有些奇怪,按照慣例,大臣的奏摺都是應該經過政事堂那一關,而自他登基以來,已經破壞了不少祖宗制度,例如幾個近臣便都有直書之權。而高俅不直接上書給他,反而托夫人直奏,這搗的什麼鬼?
他見左右沒有旁人,便示意英娘起身,然後自顧自地當場拆了彌封,只看了第一眼便神色大變。一路看完之後,他便將奏摺放在了袖子裡,沉默了許久方纔一字一句地道:“告訴伯章,朕既然給了他經略安撫使的職分,軍權上他就可以放膽入手。但凡有心懷不軌的,有一個殺一個!不管事涉何人,朕都給他全權,務必把賊子連根拔起!只有一條,東南乃朝廷糧倉,絕不能亂!”
英娘見趙佶說得斬釘截鐵,臉上又露出咬牙切齒的味道,連忙躬身應了。才欲告退的時候,她突然又聽到一句淡淡的話:“朕記得你和伯章的女兒如今六歲,卻能博聞強記唐詩數百首,甚至還能夠出口成章,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