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匆匆來到姚府大門前,入目的果然是兩隻刺眼的白燈籠,大門之內,隱隱還有陣陣哭聲飄了出來。見此情景,趙佶不由感到頭暈目眩,虧得背後的趙佖攙扶了一把方纔站穩了身子,臉色已經變得煞白。
“姚居然去了……”
帶着一班近衛班直匆匆趕來的高俅見趙佶神思不屬,心中不禁暗自嗟嘆。天下就有如此巧合,姚的病拖了兩年也沒見有大問題,偏偏在趙佶微服出宮,而且正好提到其人其事的時候驟然去世。見趙佖同樣是黯然神傷,他心知其是有了兔死狐悲之感,連忙上前問道:“公子,事出突然,您是回去命人致奠還是……”
趙佶終於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定睛看了那兩個白燈籠一眼,他一字一句地道:“姚君瑞精忠體國,如今既然已經逝去,朕無論如何都不能過門而不入!伯章,你命人進去通傳,就說朕和陳王親來弔唁!”
高俅見趙佶神色堅決,思量片刻便點了點頭,揮手招來兩個班直便朝姚府大門而去。
此時,圍過來的街坊鄰里並路上行人已經足足有了好幾十,見趙佶趙佖兄弟被一幫護衛簇擁在當中,自然知道那定是朝中貴人。及至發現高俅帶人去和門房交涉,便有人高聲叫道:“這位官人,姚府已經閉門謝客好久了,你們還是等姚府正式傳出喪聞再來弔唁的好!”
話音剛落,只見一個門房跌跌撞撞地衝了出來,二話不說地伏跪於地。連頭都不曾擡起。又過了片刻,姚府大門中奔出了一大羣僕役,隨後便是姚的幾個兒子孫子←們纔剛剛紮了孝帶。就連孝服也只是匆匆穿上,事出倉促←們卻不敢怠慢,一個個依序跪下,以長子姚靖爲首叩頭行禮。
“恭迎聖上!”
此話一出,原本議論紛紛的人羣頓時一片寂靜,所有人地目光都集中到了正中的趙佶趙佖身上。下一刻∧周圍觀的人便呼啦啦地跪倒了一大片,齊呼萬歲之後便都止了聲息,膽大地便悄悄偷眼覷看天子,只是一羣班直早已把趙佶拱衛在當中,沒有留下半分縫隙。
“姚卿家前半生征戰沙場,後半生拱衛京畿,乃是武臣楷模。今日朕聞聽悲訊,只感五內俱焚,可嘆朕竟沒有見到姚卿家最後一面,可嘆我大宋朝又失一忠臣!”趙佶掃了一眼地上悲容盡顯的姚家衆人。長長嘆了一口氣,“朕和陳王、伯章要進去爲姚卿家上一炷香,你們都平身吧!”
天子官家親臨奠祭。姚家衆人自然是感動中夾雜着惶恐,當下姚靖便重重碰頭謝道:“聖上如此恩德,先父在九泉之下也必定感激涕零。只是先父新喪,府中一片雜亂。恐怕有所不恭……”他正想再說什麼,突然感覺到身後有人拉自己地袍角,一怔之後連忙改口道,“聖上、陳王、高相,先父已經入樞,請隨臣至靈堂!”
見一大幫人進了姚府,外頭跪着的一幫民衆方纔漸漸起身。聯想到剛剛姚靖的話,人羣中不由沸騰了,議論聲此起彼伏。
“聽聽,姚帥去了,聖上親來致奠,這份殊榮,天底下哪個武臣領受過?”
“何止是聖上,你們剛纔沒聽到麼,就連一向不太出戶也不上朝的陳王也來了!”
“高相也來了,就是三公治喪也不見得有這份體面,姚帥死後哀榮可謂極致!”
“還別說,到時聖上必定再行加贈,這下子姚府便能風風光光辦喪事!”
“對了,上次那個單槍匹馬擒了青唐王子的少年將軍,不也是姚家人麼?大夥看着好了,姚家滿門忠烈,將來聖上必定更加重用!”
趙佶卻無暇理會外間人如何議論,一進得那滿是白色地靈堂,他便感到心情激盪,竟是連拈香的時候手也在顫抖。
趙佶之後便是趙佖,待到高俅臨祭的時候,他便在心中默默禱告道:“姚公,年底青唐保不準還有一場大戰,倘若你在天有靈,便請保佑希晏在西寧州能夠建得奇功,平安歸來。當日你既然託我看顧希晏,我必定會讓他光耀姚氏門楣,你便安心去吧!身後之事,聖上必定會加重你死後哀榮!”
弔祭完之後,趙佶便在姚家諸子的致請下到了正堂落座,一干人又上來見禮。一一見過了姚的那些子孫之後,他便微微點頭道:“關中姚氏世代在軍中爲將,爲國建功無數,姚卿家生前卻屢屢託辭諸子不堪,不肯爲兒子討封。朕記得,你們當中官職最高的也不過武翼郎吧?如今姚卿已逝,朕不能薄待了他的兒子,謎廷議時……”
“聖上!”
姚靖心中一跳,一咬牙打斷了趙佶的話,疾步趨前跪下,意態堅決地稟奏道:“聖上,先父雖然嚴加管束調教,但我等皆不爭氣,不僅無微功於朝廷,而且也對不起先父軍前威名,怎敢當聖上恩封?倘若我等因先父而加官,這豈不是讓軍前將士寒心嗎?”
高俅聞言心下暗贊,他原本就擔心姚家子弟不知深淺地借姚之死求官,如今總算放下了心。看來,若非姚臨死前早有囑咐,便是這姚靖早有定計,否則也不會如此明智。
“本作品k小說網獨家文字版首發,未經同意不得轉載,摘編,更多最新最快章節,請訪問www!聖上若是真的愛重姚氏聲名,但請恩及先伯父姚兄一系諸子孫!”起先的戰戰兢兢過後,姚靖逐漸冷靜了下來,話語也流利懇切得多,“先時朝廷議棄河湟之罪,罷了臣堂弟姚雄,然姚雄雖有罪,但十八歲便隨先伯父征伐,屢次征戰於西北西南,軍功赫赫,兼且歷爲秦鳳,涇原路將,若是就此閒置,朝廷不免少了一員大將!臣懇請聖上加恩於彼,則先父在天之靈必定得以寬慰!”
趙佶起初還以爲姚靖矯情,聽到最後卻不覺悚然動容,轉頭便向身旁地高俅問道:“伯章,如今姚雄在何處?”
“啓稟聖上,前時議棄河湟之罪,姚雄便停了官職,責其光州居住。”對於姚家衆人的下落,高俅自然是廖若指掌,此時趁勢進言道,“姚雄爲邊將期間屢立大功,於河湟一事,他也不過是提出自己的建議,做主地仍然是朝廷。其人於熙河一帶異常熟悉,不若召回重隸熙河蘭湟路,如此朝廷也可多一位大將!”
“唔,朕明白了!”趙佶微微頷首,又打量了姚靖一眼,目光中不乏讚賞,“不愧爲姚君瑞長子,知道以國爲重以己爲輕。也罷,既然你不想爲自己求官,若有請求一併說出來吧!”
姚靖忖度趙佶口氣,知道先前的請求多半已經被允准,心中登時大喜←悄悄瞟了高俅一眼,便又低頭說道:“聖上,姚家威名不墜,靠的是效力西北軍前的姚家子弟,若無他們殺敵建功,關中姚氏地聲名也不過曇花一現而已。除了臣堂兄姚雄之外,西北軍前尚有臣堂弟姚古並堂侄姚平仲,皆有軍功在身,臣只願他們能夠各盡其用,於願足矣!”
“好,好!”
趙佶心中大振,霍地站了起來:“姚卿雖已去,但只要仍有姚家子弟能夠撐起姚家聲名,則關中二姚威名將永世不墜!”他掃了姚諸子一眼,露出了一個滿意的微笑,“天下建功不見得非武臣不可,爾等既然不能在武階上爲國建功,朕他日便爲你們轉文階吧!”
“謝聖上恩德!”這一次姚靖當然不會拒絕,真心實意地率衆人低頭拜謝。
直到送趙佶一行人離開姚府,姚靖方纔鬆了一口氣′說是九月的天氣已經很有些涼意,但是,就是剛剛迎駕面聖這一個多時辰,他的背心已經被汗水溼透了。看似應付裕如,其實以他這種少有經歷大場面的人而言,剛纔已經是到極限了。
“大哥,雖然你照着爹臨終前的吩咐執意辭謝聖上加官的恩典,但是不是太過頭了?看聖上的意思,只要你提出來,我們必定……”
姚靖心頭火起,見其他幾個弟弟似乎也有贊同之色,不由更加惱怒。此時正堂中都是姚家子弟,別無一個外人,他便毫不避諱地厲聲斥道:“你們懂什麼!天底下建功立業的武臣不止爹一個,聖上爲什麼單單看顧姚家?還不是因爲當年元符末年的時候,爹爲殿前副都指揮使,於即位一事上爲聖上立了莫大功勞!正因爲如此,聖上纔會在即位之後爲爹屢次加官,甚至一舉而至檢芯徒,幾乎已經是武臣極致!如今爹爹已經去世,就算聖上因當初的功勞不忘看顧姚家,但人死如燈滅,誰能保十年乃至二十年之後姚家仍能保不衰?”
這番訓斥下,廳堂中頓時一片寂靜。要知道,這是一直深埋在姚心底的密辛,只在臨終前方纔對姚靖一人面授機宜,旁人竟是誰都不知道。此時此刻,大多數人的心中都冒上了一股深重的寒意。
“你們都記住,只有西北軍前的姚雄、姚古和姚平仲能夠再立大功,姚家方纔不會沒落!”姚靖狠狠瞪了所有兄弟一眼,一字一句地道,“憑我們的本事,就算聖上賜再高的官,今後也不會有晉升空間,還不若在聖駕前留一個好印象,再說了,這轉文階的恩典,遠遠大於加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