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上位手冊
天色在一點一點地暗下來,顧淵伏案疾書,認真地在奏摺上批註着什麼,間或停筆思考,其間眉頭一直不曾舒展過。
一直到黃昏的最後一抹餘暉消失在窗前時,大殿內暗了下來,他才習慣xing地吩咐了句,“掌燈。”
鄭安也在這時候回過神來,恭恭敬敬地上去點燈,可是火摺子伸到一半時,忽地想起了什麼。
顧淵的這行小字還沒寫完,正等着他點燈,豈料那火摺子就這麼停在半空,就跟凝固了一般。他蹙眉擡頭,看着鄭安尷尬的表情,問了句,“怎麼了?”
鄭安是真的很尷尬,老臉一紅,訕訕地說,“皇上,偏殿那邊……”
“偏殿怎麼了?”顧淵下意識地接口道,卻忽的反應過來……偏殿那邊可不正是還有人等着他?
他無語地揉了揉眉心,看了眼窗外都快黑下來的蒼穹,又好氣又好笑地放下了筆,“罷了罷了,朕真是忙糊塗了。”
他一邊起身朝外走,一邊頭也不回地對鄭安說,“讓御膳房的人把晚膳端到華嚴殿這邊來,留淑儀一塊兒用膳吧。”
門口的小太監見皇上出來了,忙拎着燈籠亦趨亦步地跟了上去。
顧淵走得很快,這樣疾步走到偏殿門口時,才頓了頓,半晌,苦笑着搖搖頭,“開門吧。”
門開了,偏殿裡的燈已經點起來了,一襲華服的明豔女子坐在殿中的桌子旁,幽幽地垂眸不語。聽見開門聲,擡頭便看見顧淵來了,她忙起身行禮,叫了聲:“皇上。”
“不必多禮。”顧淵伸手扶起了她,一面搖頭嘆息一面頗爲歉意地說,“朕是忙糊塗了,看起奏章來竟然忘了你還在等朕,是朕失言了。天色已晚,想必淑儀也餓了,留下來和朕一同用膳吧。”
淑儀心裡是又驚又喜,驚的是除了宮中大宴,皇上幾乎不與誰一同用膳;喜的是這消息一旦傳出去,該是多大的殊榮,今後她元熙殿的名頭可又要大些了。
這樣想着,她的臉幾乎笑成了一朵花,先前等候一個下午的苦悶心情瞬間煙消雲散。
不一會兒,鄭安就領着一羣宮人進來擺膳了,琳琅滿目的菜式端上了桌,菜色自然是比元熙殿的要豐盛得多。
顧淵因爲歉意,對淑儀的態度也別從前要溫和些,沒那麼疏離了,還親自爲她夾了塊魚肚。
淑儀自然是受寵若驚的,連連道謝。
按理說,皇帝和妃嬪一同用膳,和樂融融的氛圍是理所當然的,可是眼前這一出又是唱的什麼戲?該和和氣氣的人動作略顯僵硬,該淺笑盈盈的人一直點頭哈腰地道謝。
鄭安很不厚道地彎起了嘴角。
“祁兒最近怎麼樣?”吃飯時,顧淵問起了自家兒子顧祁。
淑儀放下筷子道,“祁兒他很好,就是成日嚷着要見父皇呢。”
顧淵笑了,“也罷,這幾日政事繁忙,也沒來得及叫奶孃抱他來,改日就這麼辦吧,做父皇的也該見見他了,免得哪日他都忘了朕長什麼模樣。”
淑儀輕笑,“皇上說笑了,祁兒怎會不認得皇上呢?皇上九五之尊,又是他的親親父皇,祁兒每日都念着您呢。”
這頓飯吃得差不多時,才進入正題。
淑儀朝雲瑞使了個眼色,雲瑞會意,端着帶來的食盒來到桌旁。
淑儀轉過頭去望着顧淵,笑言,“皇上,臣妾見您愛吃芙蓉沁露糕,今兒個恰好得了空,便親自給您送了過來。”
那道點心擺上了桌。
其實就是米糕包裹着紅糖在油鍋裡滾了一圈,極其簡單的小吃,但特別的地方在於時間掌握得恰到好處,而米糕又只有薄薄的一層,滾完油鍋之後,容真拿着小刀在上面輕輕地劃了一個口子,紅糖的糖漿就順着口子流了些出來,趁着米糕的白底子,可不真真是芙蓉沁露?
顧淵笑了起來,薄脣一彎,平日裡那些嚴肅莊重被沖淡不少,頓時顯出幾分溫柔的味道來,“原來這東西還有這麼個詩意的名字,是誰起的?真真是貼切至極。”
淑儀愣了好一陣子,纔回過神來過來,一邊暗自怨自己少見多怪,一邊不好意思地說,“是做這小吃的宮女起的,臣妾見她也是歡喜,心靈手巧,伶俐能幹,本想着討回宮裡當個能掏心窩子的體己人,不料尚食局那邊不放人,叫臣妾難受了好一陣子……”
說到這裡,她笑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顧淵一眼,“也是臣妾小心眼,人家器重一個宮女,不願意放人,臣妾竟把這事兒放在了心上。”
顧淵淡淡一笑,“哦?朕倒是不知尚食局的人這樣不通情理,竟然拒絕了主子的要求。”
他溫和地拍拍淑儀的手,“這是小事,不值得淑儀爲此生氣,朕跟鄭安說一聲,明日就去尚食局知會一聲。淑儀既然喜歡那宮女,那過幾日將她送來你宮裡,可好?”
這番話正中下懷,淑儀笑着起身,行了個禮,道了聲“多謝皇上”。今日的皇上非但溫和不少,還多了些人情味,光是看着,都覺得心頭柔軟了幾分。
她盤算着今日皇上會不會留她侍寢,豈料念頭還未落下心坎,就聽顧淵道,“好了,天色也不早了,小亭子,你去叫車輦來,送淑儀回宮吧。”
顧淵轉過頭來望着她,笑着說,“淑儀等了朕一下午,想必也乏了,今夜早些歇了吧。”
他雖笑着,笑意卻未達眼底,這樣說完,便朝着殿外走去。
剛纔那一刻的溫柔和淺笑像是飛蛾撲火一般短暫的絢爛,迷了淑儀的眼,卻沒有入他的心。
鄭安看了眼淑儀,跟在顧淵身後離開了。
堂堂淑儀,若是鐵了心要一個宮女,沒有要不到的,如今巴巴地跑來華嚴殿向皇上要人,無非是想要對外炫耀自己是多麼受寵。
這麼點伎倆,鄭安看得出,顧淵自然也看得出。
應了她的請求,一來是因爲今日他失言,叫她久等;二來她本就是他的妃子,這點小小的請求都拂了她的意,也着實說不過去。
只是——
“把淑儀的牌子撤走兩個月。”出了長廊,就聽顧淵輕描淡寫地對鄭安說。
後宮妃嬪,但凡愛惹是非、做事不經大腦的,他見都不願見,更何況淑儀還是小皇子的母親?
做母親的貪慕虛榮、玩弄心機,又怎能帶好孩子呢?
他可以視而不見她的小伎倆,滿足了這個要求,但代價自然是要她自己來承受的。
而最重要的一點——
後宮嬪妃不能輕易涉足他處理政事的地方,這是他一向的準則,後宮裡無人不知,可是今日淑儀明知故犯,這才犯了他的大忌。
鄭安還是隻能嘆氣,皇上果然還是太薄情啊太薄情。
而淑儀此刻卻還笑吟吟地坐在車輦裡,渾然不知自己已經惹得皇帝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