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被微微潤溼的涼意從豁開的馬車門簾中溜了進來,沈思容不禁打了個寒噤。睜開眼,觸目是一雙瑩亮的眸子。
“醒了?”蕭元啓扶着她起身,沈思容做好理了理衣裳,這才發現馬車早已經停下了。
沈思容挪了挪身子,白玉般得手指將一側的車窗推開了一些。外頭的細雨輕輕的打在她的臉上,有些癢。眼前是一塊草地,不遠處的煙霧凌駕於城門之上,隔得遠,沈思容看不清那上頭的字。
“我們到了益州了?”
蕭元啓點了點頭說道:“是,這裡就是益州,不過只是益州的一座邊城罷了,我們先哎這裡待上一日,明晚便可到達益州府了。”
馬車又行了起來,沈思容在車內就着存下的水簡單洗漱一番後便進了城了。
將車駕存在客棧裡,蕭元啓便與沈思容兩人在城內四處逛着。兩名暗衛打扮做商販模樣在身後跟着。
“我們這是要去哪兒?”沈思容低聲問道。
一擡眼,沈思容便看見這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不住打量她與蕭元啓二人,沈思容低頭看看自己方纔換上的湖綠色綢衣,並無不妥之處。再看看蕭元啓,他一身淺藍色袍子與她左右相立着,也並沒有什麼奇異之處啊。
“下次出來,得讓你帶上斗篷纔好。”蕭元啓看見沈思容的打量,有些不悅地說道。
這下沈思容才明白過來,這裡的人怕是見他們眼生,衣着大方,風姿俊逸才多看幾眼吧。
蕭元啓一把拉住沈思容的手,腳下加快了步子。
“我們這是要去哪裡?”沈思容又問了一次。
“四處看看。”
看看?有這樣大步流星看看的嗎?
突然前方一頓,沈思容撞上了蕭元啓的後背。來不及反應,便又被拉向一邊。再定睛,方纔他們站得地方正倒着一個六十來歲的瘦弱老漢,他的粗布衣裳已經劃開了一道口,身後揹着的揹簍跌落在一旁,裡頭全是是些已經發怏的青菜葉子。
沈思容這才發現,蕭元啓這一陣拖拽已經遠離了市集了,這裡估摸是百姓居住之地吧。他們所站的地方是一處叫做“洪府”的地方,那扇門修得大氣非凡,左右兩隻石獅更添幾絲威嚴之氣。
此時,在門前站着幾個凶神惡煞的壯丁。他們好似發現這門前有外人,那些壯丁怯怯私語了一番,視線均不曾離開過他們二人,良久,他們纔對着老漢唾了幾口,轉身進了府中。待到門上的金環不再有聲音,那瘦弱老漢爬着站起來,將地上落下的青菜葉子一片一片的拾起來。
“這位大叔,他們爲什麼要打你?”沈思容與蕭元啓對視一眼,蕭元啓將沈思容擋在身後。
“無事,無事。”老漢有些無奈。
見老漢細細的將每一片菜葉都鋪展開,沈思容不解地問道:“大叔,這些菜葉您是要拿回去幹什麼用?”
那瘦弱老漢對着他們重重嘆了一口氣:“還能幹什麼用,這世道不好啊……”
“世道不好麼?是如何個不好法兒?”蕭元啓聽見這幾個字那眉間便起了結,等着老漢的回話。那老漢剛要開口繼續說話時,突然想起什麼似地擡起眼,他仔細地打量着蕭元啓與沈思容的衣着,隨後慌亂的擺了擺手逃離開了。
望着那倉皇逃開的背影,沈思容總覺得心中放不下:“我們跟上去看看吧。”
蕭元啓正有此意,與沈思容二人追着老漢離開的拐角跟了上去。
只見那老漢在另一個府邸的後門前停下,“吱”的一聲門響,蕭元啓往牆邊靠了靠,那老漢弓着身子向開門人說着什麼,沈思容聽不清只好望向蕭元啓。他一臉嚴肅的貼着牆面,眉心的結更深了。
反覆幾次後,老漢的衣裳更破了,簍子中的菜葉也被摔得稀爛。他瘸着腿穿過了不少房屋與田地,最後停在了一棵樹旁。
那樹旁是一件茅草屋,茅屋門前正站着一個老婦,老婦低頭繡着什麼東西,繡上幾針便要擡頭看看遠處。這茅草屋四周豎着些歪斜的柵欄,與先前多看見的精美屋舍大相徑庭。
心中不由往下沉了沉,沈思容看着那老漢上前握住老婦的手,卸下身上的揹簍,將青菜葉泡在水中。
“老頭子,你帶了客人來了?”
老漢聞聲驚異,蕭元啓聽見這話,也不再同沈思容隱在樹後了。
“兩位老人家有禮了。”蕭元啓上前稍稍拱手,王者霸氣不減。
“你們……”老漢認出了他們二人,猜想他們一路跟着他,心中不由起了怒氣。
沈思容近前來才發現這老婦眼中毫無神采,分明已經看不見東西了。這也就難怪她的耳力如此好。
不過,她這般怎能繡得了東西?
順着思緒看去,老婦的手上很多處傷口,繡出來的東西也是參差不齊的,想來是想盡力給老漢分擔些吧。
思及此,沈思容心中悵然無限。
“還望大叔見諒,我們初到貴地,只是想多知道一下此地究竟是好還是不好。”蕭元啓雖然是問話的語氣,可那氣勢無形間讓老漢覺得壓抑,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來。
沈思容在後扯了扯蕭元啓,越過他上前對着老漢彎了彎腰:“大娘,我與我家夫君初來,碰巧今日遇到這事,心中着實有疑,還望二位見諒,能夠解我們之惑。”
“沒什麼好說的。你們走吧……”
那老婦想要說說什麼時,老漢一聲拒絕便打斷了。老婦很是不解,只聽那老漢壓低聲音說道:“說不定他們便是西京來的,要是被大老爺知道,咱們連活路都沒有了。”
這話一說,老婦也不再吭氣。
蕭元啓也不再勉強,告辭後與沈思容往回走。在拐彎處,他回過頭看了看,只見那老漢正將洗好的青菜葉往鍋裡放去。
他心頭好似萬斤重量一般,沈思容在暗處抱住他精瘦的腰身,眼中滿是淚光。
這便是益州老百姓的生活嗎?
蕭元啓冷冷地提起嘴角,那些有錢人家不要的菜葉便是窮人家的糧食,這便是他所管制下的昌黎國嗎?
朝廷開倉放糧的數量足夠益州沿線百姓安穩的度過災情的,今年並無災情報上來,卻還是有百姓連一粒米都吃不上,這些官吏究竟在做些什麼……
回到客棧裡,蕭元啓一直都緊閉着脣,不說一句話。連晚膳都是派人直接送進屋子裡,沒動上幾口就撤了下去。
窗外打起了更,正準備休息之時,客棧外邊便鬧騰起來。
“主子,樓下來了不少官兵。要不要避避?”寒夜聽見有異響便到了窗前探看,只見一隊官兵將客棧牢牢圍住,幾名爲首的涌了進來。
隔着門聽見寒夜的話,沈思容拿着茶杯的手落了下來。她看了看自己與蕭元啓身上的衣裳,幸好!幸好今日那對夫婦的無意提醒,讓她發現他們的穿着在這個益州顯得是多麼地扎眼。也因此,在他們回到客棧後便買來了尋常百姓的布衣換上,沈思容甚至將頭上的金飾取下,只留下釵環幾許。
“無妨。”
許是長久不說話,蕭元啓的聲音低啞得讓人發寒。
沈思容屏息聽着門外的動靜,沒過多久,一陣急促的響聲從樓梯上傳來。果然,客棧掌櫃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各位官爺,就是這間了。”
“開門,快開門。裡頭的耳聾了……”
沈思容起身準備前去開門,卻被蕭元啓拉住,蕭元啓對她搖了搖頭,示意再等等。
“再不開門,老子就要破門了。”
蕭元啓伸手將沈思容頭上的釵環扯下來,同時也拉亂了自己的衣袍:“來了,來了……”
“有事嗎?”
蕭元啓眼眸朦朧,將門打開了一些。正好能讓外頭的人看清裡頭的情況,透過那木門的空隙能看清裡頭混亂的牀鋪,以及一名正在整理鬢髮的美妙少婦。
爲首的官差不懷好意的笑了笑,隨即又板起了臉大聲問道:“你們是哪裡來的,報上名姓來。”
“我們從靈州來的,祖上以經商爲生,只因家中出了變故,所以我們夫妻二人才逃到貴地,準備定居於此。”
說完,沈思容已然整理好的髮髻,並再臉上遮了一塊紗。她走到蕭元啓身邊,掏出一錠銀子遞過去:“官爺,還望日後多加照料了。”
將銀子拿在手中掂量掂量,那爲首的官差也就不再爲難他們。
“走,再去下一間房。”
臨走時,那官差還多看了沈思容幾眼,沈思容一臉羞態的躲到蕭元啓身後。
關上門,沈思容的羞態瞬間便斂去:“此處不宜久留了。”
蕭元啓亦是點頭:“看了益州境內都已經被交待過了,不如,我們去外縣看看,想必他們想不到我們會去那裡。”
外縣是隸屬於益州府的,那邊多是農民耕種之地,想必能夠問道些什麼。
“也好。那邊去外縣吧。”說完,沈思容便開始收拾東西了。
次日清晨,蕭元啓一行悄悄地離開了客棧,他們爲了防止有人起疑,房內的東西還留下一些,只與客棧掌櫃說是去看看農田與地產,並留下一些銀錢將那間房繼續訂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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