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容今日已然下定決心,也就不再多言其他,她淡然而立,望着手中的玉玦道:“你最初來尋我時說過,你家夫君有一個陳年秘密。這個秘密與惠安皇后與淑妃有關,現在,你可放心將此事告訴本宮了?”
對沈思容福了福身,葉素並未答話。
說來,太史丞算不上什麼有分量的朝臣,可是自己夫君孟遠手中握着的卻是他爹的遺書一封。
“本宮還是不能讓你們相信麼?”沈思容聲音沉穩,並不見一絲慌張,她在等,等那個足夠有分量的人自己出來。
葉素搖了搖頭:“皇上與貴妃娘娘經過上次南巡便已然讓我們夫妻信服,可是這是外子的所有身家性命,臣妾相信娘娘,卻必然需要外子將東西交出。”
口口聲聲的相信也不過是推脫敷衍之詞,沈思容擡手在眉骨上壓了壓。看來,他們還是在防。
“你猜猜,今日本宮來,身後會有多少跟蹤之人?”這一語出,葉素頓時怔楞住了,她確實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若是身後有跟蹤沈思容而來,那麼,他們夫妻二人,已經不安全了。
葉素神色大變,與方纔的鎮定大相徑庭。只見葉素跪下,眼中折射出淡淡淚光:“還請娘娘保全。”
“那你此刻,是否願意與本宮做這一筆交易?”沈思容望着這個自己惺惺相惜的女子,方纔的威脅實在不是本意,只是,她的時間不多了……
葉素依舊是這一句話:要看孟遠的。
“好,那便讓你的夫君跟本宮一個答覆,本宮將交易提出來,自然要付出酬金。”沈思容掂量幾分,知道有七八成的勝算,淡然之上的陰沉散去了幾分。
“臣妾不要酬金。”葉素忙說道,
沈思容眼眸對上,葉素滑到口邊的話卻是說不出來了。
“你莫慌,先聽我說完酬金是什麼再說也不遲啊。”看着葉素替夫君擔憂的模樣,沈思容心頭猶如鈍刀磨過,淺淺的疼擴散開來。不知道何時,她也能有這身份陪在他左右。
沈思容摸上自己的腰腹,站得時間長了些,腰上有些酸脹,緩緩坐在一旁的圓凳上,沈思容露出一抹難掩的悲色。
知曉沈思容懷有龍裔,葉素忙蹲在沈思容身邊,在她腰上不輕不重的拿捏着。
“謝謝。”
腰上的痠痛感消失,沈思容對葉素道謝道,她眼中還來不及收回的悲涼,刺得葉素一慌。葉素眼珠幽幽轉了轉:“娘娘,方纔說的酬金是什麼?”
宮中秘聞不少,葉素雖然擔心沈思容,也不會開口去問,只是沈思容的樣子着實讓人擔憂。葉素這纔想着將剛纔未完的話題說下去,也替沈思容分分心神。
“你們來找本宮,不去直接找皇上卻是爲何?”沒有將想付的酬金亮出來,沈思容問出心頭沉澱已久的問題。
葉素神色不變,柳眉褶皺起淡淡的弧度:“夫君曾說一言,皇上畢竟是皇上,縱使仇恨在身也不能罔顧朝堂,大肆查證只不過是逼得他們對皇上不利罷了。而通過娘娘……”葉素說到此處,不禁咬緊了下脣,目光中點點細碎的猶豫攪亂了沈思容的心。
“而通過本宮,第一,本宮本就與王氏之人有仇,先是廢母,後爲爭寵。第二,若是此時成功,本宮並無野心,自然此事塵埃落定,若是不成功,本宮對皇上有情,也會自己擔負了這誣陷忠臣的罪名。是嗎?”
不曾想過,沈思容將一切都看得這麼通透。葉素心頭敬意油然而生。
“那娘娘爲何……”爲何不保自己,遠離紛爭。
知曉葉素要問什麼,沈思容淡笑不語,隨後以指點了點桌面道:“本宮允諾你的酬金便是你葉家與他孟家安然無虞,不過這功臣之名你們怕是擔不得,但是孟遠的父親(前太史丞)卻是能受得起的。屆時只要將所有事情都推到前太史丞頭上,功名自然是他的,而若有人追究報復,也輪不到你們頭上。”
葉素細細將沈思容所言在心中回味一番,眼眸隨着話音高低而明滅。眸間一定,隨後重重磕下三個響頭。
“臣妾替公公、夫君和葉孟兩家所有人謝過貴妃娘娘。”
沈思容虛浮一把,沉思片刻道:“你現下便是要與你夫君藏好手頭的東西,本宮到時候要的是一份完完整整的證據。”
現在,自己還沒有將鳳鳴宮之謎解開,那個人,一定是惠安皇后身邊的要人,不然是不會知曉鳳鳴宮與攬月殿之間的密道。
只有一切萬無一失,纔可用孟遠手中的東西一舉滅了王家。
相談了約莫兩個時辰,葉素備下飯菜,沈思容婉言拒絕了。她蒙上面紗,垂眸離開了太史丞府邸。
馬車軲轆作響,掀起車簾一角,望着沈府二字,沈思容心頭重了重。門前的侍衛是秦錚安排下的,想起那個清風兩袖的男子,沈思容生出感激之情。
沈世言按照律例該是押入天牢受審的,秦錚卻以證據不明爲由,僅僅將沈世言拘禁在府邸之中,外人不得探視。
不等下車,寒夜便從懷中掏出一物拋給守在門前的侍衛,那侍衛一見東西便吩咐衆侍衛紛紛轉身。
一直到沈思容踏入沈府,都無人轉頭來看。
等到紅漆大門合上,沈思容才問向寒夜:“這些侍衛是哪裡的?”
“他們都是樞密院中的侍衛。”寒夜粗略一應。目光卻是沉斂異常,沈思容看了看他輕動着的耳骨,知曉他現在不能打擾便不再出聲。
等到過了內院,沈思容才見到微微敞開的書房門,寒夜對她略一點頭,沈思容方獨身不步入書房。
“吱……啦……”一聲清響,沈思容將原本半敞開着的書房門打開,隨後反手關上,屋內有着濃重的墨香。
書桌前趴着一個人影,原本寬闊的肩倒是瘦削了幾分,那飛揚着的髮絲也帶上些許灰白。不知爲何,此刻的沈思容提不起半點恨意。
那身影聽見腳步聲,僵直的身子慢慢挪動着,眼中有些黃濁。在看見她的那一刻,黃濁的眼裡分明有絲絲亮光。
“青青……”
驚異的叫着,沈世言看着背光而入的人兒,手指顫巍巍的抖動着,全身如同受了驚駭一般的鑲嵌在書桌前。
聽見母親的名字,沈思容心中一震,胸口的柔軟又淡了下去,卻也不忍心開口打破眼前人的幻境。
見來人並不否認,沈世言瞳孔不住的收縮着,好似爲了確認心中所想,他撐着僵硬的雙腿站了起來,一步步緩緩向沈思容走近。
“青青……”沈世言再次喚道,聲音明顯變得哽咽。那雙有些枯老的手,漸漸靠近了沈思容。
在快要被觸碰到時,沈思容身影一轉,喉間溢出一聲冷言:“我,不是阮青青。”
如遭受雷劈,沈世言渾身一驚,重重的揉了揉眼睛,眼前的女子一身便裝,卻掩飾不去那天成的美貌與氣質,較之阮青青,多了些冷然和傲氣。
“老臣,叩見貴妃娘娘。”
沈思容並不避諱,受了沈世言這一拜。
“你心中當真有我孃親嗎?”沈思容咄咄而問,目光直視沈世言,不容他有半點的逃避和虛假。
沈世言雙脣泛着白色,鬍鬚貼着下巴,看來是有些時日不曾搭理過了。他對着沈思容重重點了點頭。
眼睛一酸,沈思容逼着自己繼續問道:“那你告訴我,如果你知道你所渴求的朝堂會讓你淪落到今日地步,你還會選擇當初的路嗎?”
頭還沒有點下,沈世言重重嘆息一聲,他癱坐下來,落在身後的木椅上:“此生,我最大的心願便是以自己來供奉這江山和百姓。”
烈焰一般的壯志讓她不禁替孃親而感到悲傷。
“我不知,孃親是否會怪你,可是我,恨着你。”這是沈思容第一次直言出對沈世言的恨意,沈世言垂眸不再看她。
那隱忍的淚,勾勒在臉頰的溝壑上,縱橫交錯。
“皇上讓我拿來這個給你。”沈思容從懷中拿出那一塊玉佩,在沈世言看清後才收回了衣襟裡。原本一直在猜想這玉佩是何物,可沈世言並無異態,她越發不明白賣的什麼關子了。
此行該做的都做了,這書房中的氣氛十分窒悶,胸中緊緊揪着,腹中一陣不安,沈思容不再多留,躬身以父女之禮拜了一拜。沈世言見此,手緊緊攥緊,指尖在手心掐出深深的痕跡。
“你來做什麼?”
沈思容剛剛回頭,書房門又被打開來,進來的是一身綵衣的沈思儀。沈思儀不容思慮便出言問道。見沈思容皺了皺眉,才虛心的往後退了退。
“照顧好爹爹。”遇上了,沈思容總歸還是交待了一句。再看了一眼沈思儀身上的綵衣,錯身之時,冷笑說道:“沈家遭了難,你的穿衣怕是謹慎點纔好。”
“你……”自從沈思容上次害得母親王氏被殺,沈思儀便將所有的不幸都記在沈思容頭上,現在見她連自己的衣着也要評點一番,沈思儀自是不依,好歹這裡也是她的家。但是沈世言從背後射來的一記冷冷目光,逼得沈思儀不得不收斂。她可還記得,皇上當初說過的:再有下次,發配軍營。
咬着下脣,沈思儀虛僞一笑:“爹爹有我照顧,姐姐但請放心。倒是姐姐一定要好好保護肚中的皇嗣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