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茜桃連病了三日,第一日第二日都未曾服藥,只是想辦法將自己病重的消息放出了風去,可是連皇上的影子都沒撈着。
植萁軒的姐妹倆似乎要被人遺忘了。
曦妃冊封的旨意已經下了,宛如在這個宮裡掀起了巨浪一般,每個人心裡都揣測着皇上的心意。而在紛紛前去拜見之後,宮裡的舊人們心裡也都一片瞭然,卻沒人說出,只是眸色複雜態度恭謹的和新來的曦妃娘娘套着近乎。
皇上也在曦妃的旎鳳宮連宿了三天。
懷着龍嗣的秦諼淡了,有着恩寵的薛茜桃淡了,受太后看重的劉晴淡了。新來的李紫曦,成了後 宮衆人眼裡唯一的熱點。
薛茜桃知曉了自己在皇上心裡的重量,慢慢死心了。本就是以色侍君,如今色未衰,寵先弛了。是因爲那新來的曦妃麼?
按太醫囑咐,薛茜桃開始按時吃藥,紅衣碧影在薛茜竹的示意下越發憊懶了,時不時便跑的不見了人影,薛茜桃從來沒有出聲怪罪過一句,只是硬撐着去御膳房煎了藥,自己慢慢喝。
她只有一個想法,趕快好起來,好起來才能再去吸引皇上的注意,自己的孃親纔會沒事,該報的仇該出的氣才能慢慢出。
還有那個曦妃,無論是倚靠什麼獲得皇上的鐘愛,她都不能任其繼續下去。
不然她薛茜桃曾經受的那麼多苦,都白費了。
秦諼這幾日卻出奇的安靜,倒是容嬪先按捺不住的找她來,想要一起去旎鳳宮請安。秦諼拒絕了。
照常食阿膠,照常服冷香丸,照常用膳,照常喝安胎藥。
可如鏡如花還是能發現主子瘦了下去,眼裡也常常無神,曾經鍾愛不離手的舞譜和棋譜。也一直擱置在書案上,再也不動一下。
雲臺殿衆人自然都知道是因爲宮裡忽然多了一個曦妃的緣故,導致自己主子悶悶不樂了好幾日,以前日日上門哪怕只是要坐一坐的皇上。這連着三日來都不見了蹤影,衆人心裡都不是滋味,偏偏不知如何勸自己主子,畢竟,連他們自己都看不開,如何勸說主子看開。
第四日時候,長樂來了,帶着一籃荔枝。
看着秦諼明顯憔悴的面容,長樂心忍不住一疼,還是強笑着:“宜貴人。這是今年剛供上來的,皇上想着貴人孕中只怕食慾不振,特地吩咐挑了一籃好的來。”一面又吩咐如鏡如花:“你們將這些荔枝都剝了去端上來,剝的時候仔細些,這一粒一粒的得來都不容易。”
如鏡如花聽了便將荔枝端了下去。一時殿內就剩了巧巧與長樂還有秦諼三人。
長樂嘆一口氣,忍不住握住秦諼的手,明明是夏天,秦諼手卻極涼,像是玉一般涼。
“宜貴人懷着龍嗣,還是要保重身子。”長樂溫聲勸道。
“身子我一直保重着,用膳。喝藥,從不曾停了,這孩子,斷不會如何。”秦諼眼神望向殿外的一片天,悶悶道。
“貴人的心緒對孩子影響也必是極大的,貴人如何能不知。貴人喜生的孩子也必是歡喜多福的,貴人若日日憂慮,生的孩子也一定是鬱結在心不得抒懷的,貴人何嘗捨得?”
秦諼一怔,收回目光。手慢慢撫向肚子,這個孩子得來不易,是她兩世而得,萬萬不可有閃失。
一顆慈母的心隨着長樂的話慢慢復甦了,可淚水隨即也盈盈在睫。
“歡喜憂慮自己哪能控制的住,我一想起皇上,心裡就……”說着一股鬱氣梗在胸懷,秦諼情緒忽然波動起來,竟說不下去。
長樂知道主子心裡難過,與主子從小相處,最是明白主子的心意,其實她自己又何嘗不難過,看着皇上日日對着一個酷似主子曾經容貌的女子百般愛重,長樂心裡的苦也如墨汁滴入宣紙般慢慢鋪開,幾次多麼想開口告訴皇上真相:“皇后娘娘沒有薨逝,她一直在您身邊。”
若是主子能夠在皇上身邊,自己心裡還會這般苦澀麼?
長樂不敢回答自己。她只是真心的希望自己心裡最重的兩個人可以不這樣失去彼此離了心。
“宜貴人。”長樂努力穩住自己心神,還是勸道:“她不過是有幾分相似罷了,有一日皇上知曉了,就不會如今天這般了。”
秦諼看了看一旁的巧巧:“巧巧,你去小廚房做些點心來,我這會子有些餓了。”
巧巧感覺這皇上身邊的長樂姑姑好像對自己主子十分關切,而長樂姑姑最後說的話自己卻是一百個不懂,聽了秦諼吩咐,還是努力打消下好奇心,應聲退下了。
秦諼這纔看着長樂,涼聲道:“長樂,你說,若有一日皇上知曉真相,還會待我如當初麼?”
長樂想也不想的就開口道:“這是自然,皇上心底一直對娘娘割捨不下,這幾年就連娘娘的畫像都不知畫了多少幅了。娘娘還懷疑皇上的心意麼?”
“你看我這副樣子,哪裡還及的上以前萬一?你我從小相知,十幾年的交情自然是撇開相貌不提的,可我與皇上……我與皇上一見傾心,殊不知他愛上的,或只是我的容貌罷了。”
“他以爲的瑞珠是傾城傾國色的瑞珠,若瑞珠變成了我這般普通樣子,他可還能愛着?他對着一個影子,一個替身就能這般相待,那不過是個影子罷了,連我曾經的一分魂魄一份性情都沒有。長樂,我好怕,我怕最後,他不能接受這樣子的我,他不能認可這樣子的我,其實就是曾經他心裡深愛的人。”
長樂被秦諼這一番話說的怔住了,下意識的想反駁什麼,卻無從開口。她自然是不會介意秦諼的容貌的,知道了秦諼此時的身份,便一心拿她當做以前的主子,可是,再仔細打量着眼前人這般容貌,清秀的很平常,這宮裡任何一個人與她比,都是輕鬆將她比下去的。
皇上會在意這個麼?
難道皇上真的不過是看重主子以前的相貌,因此對這個曦妃相似的面容就萬般不捨,想要寄託心裡的一番情?
不不,長樂慌忙的搖頭,皇上一定不會是這樣子的。“主子,你一直拿皇上當做你的夫君,他是什麼樣的人你不清楚麼?難道你不信他?別亂想這些,要好好護好這個孩子,相信皇上不會被表象迷惑住心的。”
秦諼淡淡一笑,“我自然信他,我只是不信我自己罷了。好了,東西你也帶到了,你要說的我也都清楚,不如快回去吧,免得皇上用你時候找不到着急。”
長樂也被秦諼方纔一番話說得亂了心神,看秦諼將自己往外趕,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只好起身:“我的話但願主子是真的聽進去了纔好,那我就告退了,希望主子不想着別的,也要多想想孩子。”
秦諼點點頭,起身送了長樂出去。
不一會,如鏡如花也都進來了,剝好的荔枝一粒粒晶瑩剔透的盛在水晶盤裡,像是脫光的美人一般瑩潤,看起來十分誘人可口。
秦諼無意識的拿了兩粒吃了,只覺得滿口甜意。
“讓小陶子和李輝也進來吧,你們幾個分了吃了,這荔枝新鮮的很,你們怕都是沒吃過的。留下幾個給巧巧就是了。”秦諼停了手,吩咐道。
“主子。”如花着急道:“這樣精貴的荔枝,主子何不多食幾個?我們幾個哪來的福分消受?吃了還怕折我們的福。”
“可不是麼,吃了只怕是糟蹋了,還是主子慢慢吃些吧。”如鏡也說道。
“說到底也不過是些個水果罷了,有什麼吃不得的,只要落在人肚子裡,都不算糟蹋,拿下去吧。”秦諼說罷起身,再不看那滿盤晶瑩一眼,往內室去了。
如鏡如花只好按着秦諼吩咐,將一盤荔枝與小陶子幾人分食而盡。
秦諼去裡間朦朦朧朧的睡了一覺,起了用了晚膳,又繼續睡過去了,白天睡了一天,晚上倒是覺得清醒許多,如何也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了。
習慣性的坐在窗邊,看窗外一輪彎月,秦諼心裡卻是滿腹相思道不出,他現在,依舊陪在她身邊吧。
以前,無論是誰都好,也沒有讓秦諼這般在意難過。
難過的是如今他在意的,卻是自己曾經的影子。
心內柔腸正是百般糾結,秦諼卻忽然看見外面似乎有火光隱隱約約,不由得心內生疑。
此時夜深了吧,那火光是什麼,是有人要生火麼?
秦諼想着忽然站起身來,手撫向自己肚子,難道是衝着她的孩子來的?
不由得輕手輕腳出了殿門,往剛纔看到的火花那邊尋去,是一個女子背對着自己,正在往那火堆裡投着紙錢,口裡還喃喃說着什麼。
原來是自己想多了,秦諼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卻還是滿腹疑問,這女子是誰?
在琦悅殿偏門口這樣做,一般下人可是不敢的,聽聲音也像是容嬪,可是看身影卻不是宮裡的服侍裝扮,只是挽着一個極簡單的髮髻,穿着一件極普通的夏衫,不知爲何,秦諼看着這個背影總覺得十分熟悉,像是在哪裡見過一般。
這樣的身影隱隱和秦諼記憶中的某個片段重合起來。
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