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天下午實踐課上,秦鎧指着哪臺往復式機械磨牀,他非常淡定的說道:“這是一臺完全由蒸汽機動力驅動的機械磨牀,我認爲,這項技術,十年後歐美才能達到!”
“秦教官憑什麼認爲歐美的機器不如他設計的?”瘦高個章奎湊到周瑞東耳邊嘀咕道,顯然這些學員對於這磨牀並不十分了解。
“我信!因爲據說因爲這臺磨牀,李中堂大人把上海的洋炮局給搬了過來!”周瑞東眼光中冒着狂熱,盯着這臺冰冷的機器,周圍不少學員表情與他毫無二樣。
馬尾船政學堂作爲一所以洋教師爲主的官辦軍事學堂,當然在其中有一個特殊的官員,那就是法國少校出身的日意格,他在學堂的地位是僅次於船政大臣丁日昌和督辦沈唱和的,當然,他從左大帥這邊確保能獲得的利益,也是非常巨大的,每月一千兩白銀的薪水,就是他爲學堂服務的價碼。
作爲學堂裡洋教師和中方官員之間的重要協調人,日意格這幾日辦公樓的門都差點被洋教師擠破了,有英國人,也有法國人,這會兒坐在他那漂亮的檀香木辦公桌對面的是英國教師鮑爾,他教授的是算術。
其實這鮑爾在英國時,只是一所中等學校的普通教師,不過以他的算術水平,來教授馬尾這些學生倒也是綽綽有餘。
“日意格先生,您需要好好和那個中國教官秦說說,他在上課時,傳授給學員的算術公式都不在我們英國中等數學教科書之中,以至於有學生以此來懷疑我教學的準確性!”鮑爾非常憤怒的咆哮着。
日意格對於這些英國人談不上喜歡,九年前的普法戰爭,英國人置之身外的太多,讓法國蒙受了巨大的屈辱,約翰牛的壞脾氣,絕對不是優雅的法國人所能容忍的。
“親愛的鮑爾先生,對於這位新任命的秦鎧教官,我並沒有任何的管轄權,他直屬於船政大臣,我可以通過學堂的督辦沈大人,轉達您的建議!”
鮑爾顯然沒料到日意格也是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不過他在學堂只是一名洋人員工,並沒有特別職務,又跟日意格爭辯了幾句後離開了。
日意格顯然對於這些洋教師與一名中國官員之間的技術性矛盾毫無興趣,對他而言,第一位的是左大帥給他的一千兩每月薪俸,第二纔是維護帝國的威嚴,至於法國公民、英國公民,那是艦隊管的事情……他立刻起身,把這些洋教師的矛盾轉交給了督辦沈唱和。
沈唱和其實比日意格更早聽說了這些事情,秦鎧目前看起來人畜無害,不過他可沒有絲毫這種想法,扼殺才是爲官之道,日意格走了之後,他立刻把金胖子叫來了,現在有件事交給金胖子做最爲合適,兩人嘀嘀咕咕了一番之後,金伍匆匆出門而去。
秦鎧此時正在機牀車間和徐國方商議機械磨牀測試的結果,同時佈置在按照圖紙製作再製作一臺,他總是覺得有些不踏實的地方,不過卻始終想不明白,忙乎了傍晚時分,正琢磨着是不是去外面酒樓打打牙祭,卻在外面意外碰到了黃當。
其實不能算碰上,秦鎧出了船廠,被黃興那小子偷偷扯到旁邊的樹林裡,黃當卻正在裡面候着呢,他一副怒氣衝衝的模樣,帶來一個消息,“秦兄弟,金胖子今天給廠裡的各部的主管帶話了,全力做好新船的活,其他事情不要摻和,這可是針對你的啊!”
秦鎧顯然一愣,這金胖子雖然在自己入學堂前跟自己有些個樑子,不過以他的官職,現在已經遠在自己之下,竟然吃飽了沒事找茬,實在有些想不透其中關竅,他一拱手,謝道:“黃大哥,多謝你來告訴我,等我琢磨琢磨。”
第二天一早,秦鎧果然碰到了一些個小問題,先是黃興從鐵廠得到消息,說是高爐又壞了,生鐵暫時供不上,而後,蒸汽機車間說是要裝船了,那裡的小吏來打了個招呼,想把蒸汽機給搬回去。
這蒸汽機可是機械磨牀的唯一動力,沒了這玩意,這磨牀那可真變成人力的幹活了,秦鎧立刻就怒了,當場就把丁日昌給擡了出來,把那個蒸汽機廠的主管給罵了回去,他知道這裡面水深着呢,也不指望這些主管把幕後主使供出來。
正當他站在那間簡陋的工棚裡琢磨如何應對這事的時候,眼角瞥見徐國方從門口磨蹭進來,想來他肯定也被人暗示過什麼了,那張黑臉表情頗爲奇怪。
“老徐,你也是來跟我說事的吧!”秦鎧有些鬱悶的問道。
徐國方愣了片刻,搖了搖頭說道:“秦大人,昨天晚上有人帶話給我了,不過我想了一宿,還是跟大人你一起幹活舒坦,所以……”
這話很樸實,實在是在樸實了,不過秦鎧聽着卻如同天籟般感動,他看着徐國方那張黑臉,忽然間覺得這廝的黑臉越看越可愛,想了想,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幾聲,上去拍了拍徐國方的肩膀,看來自己這一個多月在機牀車間沒白泡。
“老徐,有你的,你放心,有天大的事情,我來頂着,你想辦法把第二臺磨牀儘快給弄出來,我去巡撫衙門辦點事,這次我們要做出些新玩意來,好好給那些不幹正事,整天想着整人的垃圾看看!”
“秦大人,你放心,又上回的經驗,這第二臺磨牀,我估摸着十來天就能組裝起來!”
金胖子躲在自家宅子裡擺弄着煙泡,旁邊一個俊俏的小丫鬟正在幫着點火,另外一邊有個小吏模樣的坐在也下首點着鴉片。
“林總管,廠裡面都關照清楚了嘛?”金胖子吸了兩口煙泡,精神頭上來了。
“大人,都關照好了,只是……”
“有屁快放,只是什麼”金胖子眼睛一瞪。
“機牀車間的主管老徐還跟着姓秦的做事。”
金胖子臉色一寒,坐直了身子,揮揮手讓侍候的丫鬟下去,琢磨了一會兒,又跟林總管嘀咕了一陣,把林總管打發走了。
秦鎧現在還不清楚到底是誰在暗中下套子,不過看得出對方也不敢明目張膽的來,他倒也暫時不大擔心,他剛剛找到孫復,把船廠裡的事情跟他說了說。
孫復一聽,拖着乾瘦的下巴稍一琢磨就有了些眉目,“秦鎧,這事上不得檯面的,就算是丁大人過問此事,也很難有什麼大作用,你也知道的,馬尾船政還是以生產兵船爲主,現在船塢裡停着兩條待建的船,畢竟這些事情纔是船廠的主業!”
“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秦鎧本想通過孫復,從丁日昌那裡弄個雞毛令箭什麼,那樣的話也好辦事。
孫復繃着瘦臉打量了一番秦鎧,考慮了片刻,把他拉到衙門一處偏僻的院子裡,又小心的四處看了看,才說道:“秦鎧,你剛來,對學堂的事情可能還不清楚,丁大人是李中堂和左大帥看中的人,沈唱和是恭親王的人,是替旗人辦事的,至於金伍,那是福建總督文山的小舅子……”
聽了孫復的解釋,秦鎧自然明白了其中的關竅,恭親王奕訢他自然是聽說過的,咸豐帝六子,滿清旗人中洋務派的首領,領班軍機大臣與領班總理衙門大臣,清末清流稱之爲“鬼子六”,像他這樣的明白人自然不會放任淮軍、湘軍做大。
他心中已經明白了,看來自己插手馬尾船廠的事情,顯然是頗有難度,這裡可是多方勢力博弈的所在,關鍵的位置早就安插好人手了,即便自己能力超強,如果不投身到高層勢力中,那自己的位置就會始終停留在這種不上不下的地方。
“孫大人,那現在如何應對,我是怕耽誤了中堂大人鑄炮的公事!”
“這事其實不難,我聽說你跟何家走的挺近的,是吧?”
這讓秦鎧頗爲驚訝,畢竟他與何興見面次數並不多,不過顯然孫復有他的消息途徑,他也不隱瞞,“孫大人,我和何家合夥做了筆生意!”
孫複習慣性繃着瘦臉忽然笑了笑,他確實從自己的消息途徑知道何家最近忽然做起新的買賣了,而且似乎生意很火爆,打聽之下,才知道跟秦鎧竟然有關係,不過再詳細的,也打探不到。
“噢……秦鎧,看不出你還有些做買賣的能耐!”孫復立刻給他出了個主意,“若果是這樣的話,你大可以向丁大人提出,由你自己出面來訂購哪些原材料!只要價格比船廠便宜即可!”
秦鎧立刻意識到,這可是一個重大的機會,只是他目前並沒有什麼資金,這是唯一的難題,不過解決辦事他倒是有多個可以嘗試的方案。丁日昌那邊倒是很好商量,有孫覆在一旁,很快就徵得了丁日昌的同意,由衙門了先預支500兩白銀,務必儘快搞定磨牀事宜。
揣着銀票,秦鎧來找到了何興,他詳細詢問了何家從西洋商人那裡採購原材料的事情,立刻決定親自跑一趟廣州,第二日一早,在何興的安排下,他隨行他帶上了黃興和孫翔,乘上英國輪船“馬丁號”。
何興定的是頭等艙位,裡面空間不小,秦鎧倒是充分利用起這空間,搗鼓起圖紙來了,經過這兩個月的學習,黃興和孫翔雖然在理論性的東西上進步有限,不過對於圖紙的掌握程度倒是突飛猛進。
秦鎧畫上略圖後,就交給兩個學生進行深度加工,倒也進展速度,到了傍晚時分,本來預計兩天的工作量竟然已經接近完成,兩個學生立刻敲起了老師的竹槓,來到船上的餐廳準備大快朵頤一番。
對於兩個弟子的進步,秦鎧自然是非常滿意,這可大大降低了自己的工作強度,假以時日,必定能成爲自己的得力助手,畢竟自己並不指望兩個學生能成爲什麼科技天才,但是在自己的技術性指引下,更需要他們有耐心和吃苦的天賦。
三人正在邊吃邊聊的關於最近授課的海權論、機器工業論,秦鎧自然也不放棄機會,爲兩個學生深度剖析一番,這時候卻聽到前面餐桌旁傳來一個少女的驚呼聲,“快來人,奇拉德先生暈倒了!”說的倒是標準的京片子。
立刻就有人跑過去,顯然是在幫助處理,船上的侍者到處詢問是否有醫生,能幫助進行急救,秦鎧指指黃興,輕聲說道:“去!看看什麼情況?”
黃興非常機靈的立刻鑽進了人羣,一會兒工夫又鑽了出來,湊到老師耳邊說道:“老師,是個西洋商人,手捂着胸口昏倒了,看情形快不行了!”
秦鎧本着湊熱鬧的心態,也鑽到人羣中間,這會兒已經有一個西洋醫生再爲病人做初步診斷,他心中暗笑,原來這時代已經又了這種原始的聽診器了,這確實算一個偉大的發明。這醫生拿着聽診器邊聽邊搖頭,而那個病人右手捂着胸口,此時腦袋越垂越低,顯然已經快要不行了。
他來到醫生跟前,用英語問道:“醫生,診斷出病情了嘛?”
那西洋醫生擡頭看了眼,顯然對於一個黃皮膚的清朝官員能說一口不錯的英語,對方還是有些意外,不過顯然他沒有打算回答秦鎧的問題,出於潛意識,他顯然認爲跟這個黃皮猴完全沒有解釋的必要。
“這人不行了,心跳都已經停止了,”西洋醫生進行了一番觀察後,顯然無可奈可的做出了診斷。
周圍人立刻一鬨而散,熱鬧顯然結束了,該幹嘛幹嘛去了,只有旁邊一個女孩還不依不饒的站在那西洋醫生旁邊,用英語向對方繼續申述着,希望這醫生在試試看。
秦鎧聽那女子的聲音,正是前面用中文驚呼的那位,眼光轉了過去,果然是一箇中國女子,意外的是這女子一身西洋式的長裙和小西服,還帶着一頂優雅的淑女帽。此時從側面看上去,眉目如畫,臉上顯露出焦急的申請,眼眶紅紅的,急的都快要哭出來來,顯然與這德國商人頗有些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