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江南織造局可是北洋產業裡利潤僅次於招商局的大產業,去年一次小小的風波後,李中堂今年特地寫信給丁日昌,希望他能把江南織造局的機器產能擴大一倍,這事丁日昌倒是滿口答應過的。
“這事……丁巡撫還沒來得及操辦吧,兩週前來過電報,說是因爲他手下的督辦去南海巡視了!”
“就是禹生兄的那個愛將秦鎧吧!這年輕人到是很有些意思,現在已經是四品的道員了吧,聽說清流乾將張佩綸也與此人頗爲投緣,倒是個人物啊,杏蓀,有沒有打聽過這秦鎧的底細……”李中堂輕捋鬍鬚笑着說道。
盛宣懷聽到這裡,心中一動,也聽出中堂大人的意思,“大人,我確實派人去廣州、福州查過這秦督辦的來歷,不過卻沒什麼實質性的消息,不過這秦鎧確實網羅了一批人馬,把馬尾船政搞的風風火火的,我還聽說,丁巡撫和張佩綸總督在福建搞的惠民產業、義診和義學,都有這秦鎧插手其中!據說《福建新報》上那幾篇帝國崛起的章節和越南現狀的文章,都是出自此人之手!”
“哦!怪不得禹生看的中此子,”李中堂聽到這裡微微一怔,“如此看來,此子可堪一用啊!杏蓀,你看如何?”
“大人,此事還需慎之又慎啊,可莫要忘記,這馬尾船政可是左大帥的老底子啊,而且我聽說這秦鎧與那胡雪巖關係密切……”
“噢……”說到這派系之分,就算是李中堂也眼光一閃,他琢磨了一下,決定還是先談今天的正事,“禹廷,另外朝鮮那邊好像又些動靜,倭國現在也虎視眈眈啊!你督令水師做好準備!我已令慶軍一部不日赴朝鮮坐鎮,你當派水師隨行護航!”
“大人放心!此事我當親赴朝鮮護航!”丁汝昌對於李中堂的命令向來是不擇不扣的執行,這也是他登上北洋水師提督的法寶之一。
真是多事之秋啊!法國人剛在越南一鬧騰,這倭國人就不消停了,得儘快讓法國人這邊把事情談妥貼,整個朝堂上,李中堂向來自負深知這沒落帝國的一切,從當年一介書生到現在執掌一國重兵,滿天下人都知道,這大清的強軍如今只有淮軍一家!
其實,也不盡然,左大帥還在嘛!不過湘軍早就被分拆的七七八八了,回家的回家、養老的養老,現在也就是救火隊員的角色,想到這個大清國現在的狀況,他那三千里外覓封侯的豪情,卻早已消磨在淮軍的內鬥之中!
所謂淮軍十大營,他自認的老師曾國藩送給他的五大營人馬,程學啓開軍、劉士奇的奇軍,郭松林的鬆軍、楊鼎勳的勳軍、唐仁廉的仁軍,他是完全的不信任,幾年前就被裁撤的裁撤、歸編的歸編,淮軍中現在早就找不到這些旗號了。
而與他出生入死的淮軍老人馬五大營,這些年來大夥兒都升官發財了,漸漸都有些個尾大不掉的勢頭,張樹聲、吳長慶那可是當年的親隨,但是升任督撫後的張樹聲現在也多少有些個自說自話,好些個事情也不向他這個老大人稟告!
吳長慶也是個老滑頭,他可聽到不少風聲,說老吳和張樹聲可是眉來眼去,估摸着也想着再升上一升!所以這回往朝鮮的派兵的苦活,他第一個想到,就是讓吳長慶去那藩屬國呆着,省的繼續和張樹聲一起老想着自立門戶。
劉銘傳當年也是淮軍中的刺頭,當初要搞裁撤的時候,銘字營竟然譁變了,於是直接讓他回老家去休養了,不過這劉銘傳到底是個能耐人,讓他回家啃老米多少有些浪費。
現在銘字軍是有劉銘傳的侄子劉盛休和聶士成統領着,而盛字軍則由新貴左寶貴統領,這些新人才是他李中堂放心的軍將。還有那潘鼎新的鼎字軍,雖然現在看不出什麼變化,依舊讓他感覺是不牢靠,所以這回法國人鬧事,他直接把潘鼎新派去越南諒山玩去了。
現在整天就惦記着這些個手下干將,最放心的還是身邊的這些個文人,盛宣懷替他斂財,周馥、陳定替他打理着民事,他則整日忙着替這大清國在那些個泰西列強面前補漏裱花、裝點門面。
而這十多年的大開洋務,能讓他看到的希望卻是有限的很,江南製造局替他創造了幾十個中國第一,但是現在依然只能生產那些個西洋的舊玩意!而就在去年,馬尾船政卻讓他看到了一些開辦洋務十多年的成果,生產出了大清國第一門大口徑重炮,之後更是成果不斷,更先進的重炮聽丁日昌說也研發成功了。
這讓李中堂常在思考,看起來這倒是像十幾年洋務厚積薄發的成果,這洋務之路還算是走對了!所以前番丁日昌替他這個愛將秦鎧奏功之時,他也是鼎力相助了一回,否則這正四品的實職道員,哪是那麼容易到手的。
可惜的是,這等年輕能幹之輩,在丁日昌那裡也算是有些埋汰了,而這年輕人還和左大帥有那麼些關聯,不過看在江南織造局的份上,這等年輕人還是可以招攬一番的。想到這裡,他對這盛宣懷說道:“杏蓀,那秦鎧……你另外派人好好了解一下,寫分條陳給我!”
盛宣懷神情複雜的點了點頭,他對秦鎧那可是花了重金去打聽過的,不過這位馬尾船政的督辦、丁巡撫面前的紅人,似乎十分的神秘,平日裡深居簡出,只是隱隱約約打探到有些消息,上回的棉布風波,似乎與他有關,這讓他十分的忌憚,他與那胡雪巖可是天生的對頭……
所以他對於中堂大人這招攬的計劃那是猛潑冷水,一山不容二虎,自己掌管的招商局和織造局,可都是大人最重視的產業,既然這秦鎧也是搞產業的人物,那就不能容他踏進這北洋的圈子!現在大清國的最龐大的軍隊和洋務可是在中堂大人手中,至於北洋之外的天地,他盛宣懷才懶得理會。
李中堂看到盛宣懷有一絲不自然的表情,自然明白自己這位年輕的得力手下的想法,盛宣懷現在不過35歲,已經替自己把這北洋在外的財路打理的井井有條……他微微一笑,這也是人之常情嘛,不過到了自己這位置,這平衡之術那是必須要使用的。
他看了看一旁的周馥,“務山,越南那邊的事情,你有什麼看法嘛?這法國公使兩天來折騰一會,我都快要給他煩死了!鼎字軍這不才進諒山,我琢磨着開這第一仗可起碼要半年之後的年底了!”
現在周馥和天津知府陳定可是李中堂身邊唯一能議事的人物,而這等軍機大事,也就跟了李中堂二十多年的周馥能參謀了。
“大人,這燙山芋您可不該接啊!法國人那肯定是的沒拿到好處不會鬆口的!而倭國顯然是發了瘋了,現在也敢跟咱大清國對着幹!法國人,咱們那他們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那就想辦法拖着!而倭國那邊,一定要維護着咱大清國的體面。”
周馥這話可是明白的很,這慶字軍、鼎字軍都去了前線,朝廷可不會說咱北洋一個好字,若是鬧騰些個事情來,少不得還要說上淮軍的諸般不是。
“務山,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看來少不得把這日本領事叫來,他們也太囂張了,這琉球的事情還沒完結,就想打咱朝鮮的主意。”
而此時,法國派駐天津衛的使館內,法國公使寶海和派駐的領事奧達馬也在議事,內容自然是這李中堂不肯簽訂的兩國公約。
“交趾總督盧眉大人那邊可有消息?”棕色頭髮的法國公使寶海詢問着。
“就上會由廣州領事館發來過消息,據說很快會對越南採取具體行動!只是都過去快一個月了,也沒見具體的動靜!”
“恩!有消息第一時間通知我,從清國北京那邊的消息,清國的陸軍已經進駐了越南諒山附近,其中就有這位李中堂大人掌管的勁旅鼎字軍!這消息儘快發出去!”
“明白了!公使大人,看起來清國打定主意與我們交戰啦!”
寶海搖了搖棕色頭髮的腦袋,“你不瞭解這個國家、不瞭解這個國家高位者的想法,中國人最要的就是面子,而這個王朝的高位者,最關心的也是面子和銀子,面子上個歌舞昇平,財源廣進,他們最不希望的就是打破這種表面平靜的任何事情,尤其是戰爭!讓一支綿羊去指揮一羣虎狼,那這羣虎狼遲早也會變成吃草的動物!何況本來大清國就只剩下綿羊似的軍隊了!”
寶海頓了頓,又繼續說道:“不過海軍部長和茹費理總理卻完全不瞭解這些東方人的想法,他們總希望以槍炮作爲談判桌上的口舌,這太過於武斷,我敢斷言,在海上,清國肯定無法與我們法蘭西共和國對抗,但是在陸地上,這個帝國有着太驚人的人力,需要慎之又慎啊!我的這些意見,你必須整理好一併遞交交趾支那總督盧眉大人,必須充分引起他的重視才行!”
當然一封包括最近清軍在廣西、雲南以及越南境內佈防情況的信件通過法國商船悄悄的離開了天津衛,其中還有的就是寶海關於談判解決越南問題的看法。
但是四天後,從福州傳出的消息,卻讓整個大清的官場和各國領事館陷入了極大的震驚當中——清國南洋水師與法國交趾支那艦隊在南海發生了激戰。
李中堂比其他人都更早拿到這個消息,那是丁日昌連夜拍發給他的電報,內容不多,草草幾十字而已——“南洋水師巡視南海遭遇法國戰艦襲擊,元凱艦抗爭不敵殉國,督辦秦鎧率部擊沉法軍德斯丹號、尼埃利號、拉佩魯茲號三艘巡洋艦,擊傷多艘,大捷!”
至於因何起戰、如何獲勝,並沒有詳細說明,但是這已經足夠了,現在正是滿朝都在議論如何抗擊法國侵略大清藩屬的時候,這一場及時雨一般的勝利,立刻讓這位四品道員督辦秦鎧成爲了整個大清官場的焦點。
李中堂立刻發覺了這是解決目前困擾朝廷的中法爭端的契機,他立刻召見了法國公使寶海,在轉述了他獲得的中法南海激戰結果後,這位法國公使着實沉默了良久,顯然這消息法國人還沒傳遞到天津衛,這又從另一方面佐證了勝利的真實性。
寶海對於發生這種不可思議的戰爭結果十分的憤怒,當晚派出廣州的信使去越南證實這消息,但是還沒等他的信使回報,兩天後,新版的《福建新報》大篇幅報道了南洋水師與法國海軍交戰的消息,不過對於交戰的經過依然空泛,只是在其中爆料了南洋水師統領劉深的指揮失誤,以及馬尾船政督辦秦鎧力挽狂瀾的壯舉,同時對於戰果更是作了詳細統計。
擊沉德斯丹號、尼埃利號、拉佩魯茲號三艘法國2300噸級裝甲巡洋艦,擊傷法國1330噸級梭尼號巡洋艦、2000噸級費勒斯號巡洋艦以及凱旋號鐵甲艦,南洋水師戰損1250噸鐵脅快碰戰船元凱號,陣亡將士174人!
對於南洋水師倖存戰艦的慘狀更是描寫入木三分,尤其是“超武”號鐵脅快碰船,被拋錨在馬尾港口供人蔘觀,它那個被徹底削平的艦橋和船身上遍佈的彈孔,更被福建文人美化成在法國海軍之中七進七出的壯烈故事。
同時福建總督張佩綸、巡撫丁日昌、馬尾船政督辦秦鎧的奏章也於同一日送抵了京城,《福建新報》上的消息和兵部衙門裡流出來的奏章內容,都明明白白的證實了這是一場空前的勝利,尤其對象是號稱世界第二的法國海軍。
朝中的大佬們對於南洋水師如何取得海戰的勝利細節自然也是有些疑問,不過面對着被多方證實戰果,如何取得勝利的細節問題自然被“英勇奮戰”四個字高度概括了,一時間,朝中清流紛紛上書,要求大清國對駐紮在越南山西以南的法國軍隊採取強硬措施,更有甚至,甚至要求法國人對這次南洋水師的損失進行賠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