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異聽端木贊所言句句成理,一時無可辯駁,抿脣不語。
轉念間,心中又覺不服,長眉一挑,說道,“奇木先生神勇,向異欽佩,那樣的功勞,做一個樞密院院使自然問心無愧,可是丞相之位,卻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再加上五千親兵,這北戎國除了北戎王,奇木先生竟成第一人!”
奇木苦笑,說道,“奇木以布衣之身躍登相位,確實可疑。”
端木贊一雙鷹眸在向異臉上定定注視,隔了良久,才問道,“向將軍今年貴庚?”
向異一怔,隨口應道,“末將今年剛剛而立。”
端木贊點頭,說道,“向將軍並非年少,可曾聽說過,十九年前,邑婁國想要和南紹聯盟,合攻北戎。我北戎國丞相親自出使南紹,與南紹朝廷勉力周旋,至使聯盟不成,卻被扣留兩年的事?”
微微一停,又道,“那時南紹、邑婁都是強國,北戎貧弱,所倚仗的,不過是千里屏障,若南紹與邑婁果真聯盟,又豈會有今日的北戎?”
向異點頭應道,“末將年少時,似曾聽人說過,難道……”心頭撲的一跳,轉頭向奇木望去,疑道,“當年出使的丞相,難道,竟是……竟是……”
奇木道,“當年微臣幸不辱命,只是因爲自身的際遇,脫身後辭官,愧對朝廷。”言下之意,自然是承認,他就是當年出使南紹的丞相。
端木贊回頭,向他凝去一眼,卻搖頭不語。
向異震驚莫名,喃聲道,“如此說來,丞相不過是官復原職,並不是……並不是……”
低聲自語,一時間,心中一片迷茫,說道,“難不成,牟將軍竟然不知此事?還是……還是……”他少年從軍,就追隨牟章,這一刻,竟然隱隱覺得,自己一向欽佩之人的話,有許多的漏洞。
端木贊見他神情恍惚,心中微覺不忍,說道,“牟章戎邊六年,替孤王保存兵力,也算有功。只是他已經身爲上將軍,武將軍職再無可升,孤王封他爲功績侯,他有何不滿?難不成,他要裂土封王?”
“裂土封王?”向異一驚,脫口道,“哪有此事?”要知北戎九部,原本是一盤散沙,端木贊經營多年,大小數百戰,纔將九部統一,“裂土封王”這種話一出,九部勢必大亂。
端木贊冷笑,說道,“既然不要裂土封王,又不滿功績侯的封賞,那要怎樣他纔會滿意?”
向異微一遲疑,也低聲道,“他要怎樣……”
“他要做的,根本就是北戎王!”端木贊斷然接口。
向異一驚,急道,“哪有此事,牟將軍說道,八年前忠武王端木贊篡奪了忠孝王的王位,之後,就開始排除異己,任用親信……”急切的話語不假思索,衝口而出,等到驚覺,已經收口不及。
“篡奪王位?”端木贊挑眉,問道,“牟章說,是孤王篡奪王位?”暗暗咬牙,冷笑道,“如此說來,牟章要替天行道,替端木恭奪回王位?”
話已出口,向異已經騎虎難下,只得說道,“八年前,忠武王本來在和南紹交戰,聽說先王病重,不奉王命,便揮師回都。進入王宮時,忠孝王已身登大寶,接受羣臣朝拜,是忠武王大殿逼宮,使北戎國一日之內,二易國主,難道,不是篡奪王位?”
鷹隼般的眸光,
漸漸凌厲,端木贊靜靜聽他說完,隔了許久,才輕輕搖頭,問道,“牟章這些言詞,向將軍竟然深信?”
向異道,“八年前,向某雖然不在王都,但二易國主之事,天下皆知,難道有假不成?”嘴上說的篤定,心底卻覺一虛。
追隨牟章十幾年,從來對他深信不疑,今日,牟章的言辭,卻被端木贊句句點破,他心中的堅信,已經不自覺的動搖。
端木贊未答,奇木卻道,“向將軍,你一生長在大漠,我來問你,從南紹邊關回返蒼原洲,快馬疾馳,要多少時日?”
向異一怔,順口道,“一月有餘!”
奇木微微點頭,又問道,“你可知,先王是何病駕崩?”
向異回道,“舉國皆知,先王是被銀斑藍蛇所傷,七日……”話剛出口,頓時驚覺,張大嘴,一時僵立當地,再也說不出話來。
奇木輕輕搖頭,嘆了口氣,說道,“不要說當年王上押着兩萬南紹戰俘,不能快馬疾馳,縱然如你所言,一個月內趕回王城,王上又豈能早知道,先王會在他趕到王都前七日,被銀斑藍蛇咬傷?”
微微一頓,又道,“方纔,王上說過,‘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當日,南紹主帥雖然被擒,三萬南紹將士也全軍覆沒。可是,南紹邊關三座城池卻有名將鎮守,急切之間,難以攻下。”
“那時八月將盡,眼見秋濃,王上若不回兵,嚴冬一到,一萬將士就要困死在戈壁灘上。若換成是向將軍,難道,竟然枉顧一萬將士的性命,留在大戈壁上,靜候王命,方纔回兵嗎?”
向異身子微晃,低聲道,“是啊,那樣,豈不無故損折一萬大漠兒郎?”微微咬脣,又再擡頭問道,“那……逼宮之事,實情又是如何?”雖然是發問,語氣已經顯的飄忽,心底已知自己竟然是受人愚弄。
端木贊冷笑,說道,“當年,孤王確實是大殿逼宮,只是,端木恭篡位在先,孤王不過是奪回孤王應有之物!”
向異咬脣道,“王上神勇無敵,戰功赫赫,確實是一個不世出的英雄,向異一向欽服,只是……若是因此就說北戎王位應屬王上,恐怕難以服衆罷?”
端木贊一窒,心中暗道,“是啊,若不是父王突然受傷駕崩,縱然我號稱大漠之王,父王也未必將王位傳我。當初,我匹馬奪宮,難道,竟然錯了?”一時間,竟然難以應答。
遠在端木洪野在世時,朝野中就有傳言。說這北戎國雖然是端木贊一手打下的江山,但端木洪野卻有意將王位傳給次子端木冶。端木贊一向有所耳聞,也因此對弟弟端木冶心存歉疚。
奇木見端木贊不語,心中大急,說道,“我北戎國以武力得天下,世人誰不知道,沒有端木贊,就沒有北戎國,這北戎王位,除了王上,又有何人能得?”
向異抿脣不語,眸中卻滿是不服。
雖然說北戎以武力得天下,但百年來,端木氏也是父子傳承。若當真如奇木所言,各憑武力,那麼牟章要以武力得天下,是不是也不算錯?
奇木將他的神情盡收眼底,微微一停,眸光不覺向端木贊掃去,冗聲道,“爲了北戎的強盛,不要說王上大小數百戰,單單只是這大漠上,埋了多少大漠男兒的枯骨,灑了多少大漠英傑的鮮血?”
“難道
,在北戎國如此辛苦纔可以與諸國爭強時,要將辛苦建起的江山,送到一個無能的君主手中?再令異族來侵,諸國欺凌?令無數男兒鮮血白流?”
北戎立國雖有近百年,但,真正的強盛,卻是從端木贊滅邑婁國開始,到如今,也只短短十四年。十四年前,北戎國貧弱,常受異國欺凌,北戎將士、百姓,大多深記。
奇木這一番話,字字鏗鏘,入木三分,聽的端木贊心頭一震,暗道,“是啊,我在邑婁國受盡欺凌,起意出逃那日起,就立誓一雪前恥,如今,只爲曾經對先王心意的傳言,就對自個兒有所懷疑?若我果然將王位拱手相讓,又如何對得起隨我出生入死的諸位將士?”
一瞬間,胸中豪氣頓生,暗想,“縱然父王親自傳位給冶,怕我端木贊也不會心服,何況端木恭登基,又確實是鄔氏與鄔突合謀奪位,我若不奪宮,辛苦建起的江山,豈不是毀在那婦人手裡?”
向異也是心頭震盪,暗道,“當年,忠孝王端木恭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寸功未立,若果真奉他爲王,如今的北戎……”
心底一陣紛亂,卻又立刻想到,“他不過十二歲年紀,沒有戰功又能如何?只要他知人善用,有牟將軍這樣的良將扶持,北戎要與諸國爭雄,又有何不可?”
心中想的確切,擡頭向奇木道,“先生所言有理,只是,身爲北戎王,未必就要馬上征戰,去歲滅裳孜國,王上就不曾親征。牟將軍要替忠孝王奪回王位,不過是……不過是不服王上持強奪宮,奪取王位罷了!”
奇木搖頭,冷笑道,“向將軍,牟章口口聲聲要替端木恭奪回王位,卻又置端木恭生死於不顧,聽起來豈不是可笑?”
向異奇道,“牟將軍如何置忠孝王生死於不顧?”
奇木側頭向他瞧了片刻,詫聲道,“難不成,向將軍不知道,端木恭此刻正囚在三休塔上?牟章命你奪城,縱然我們不敵,王城被你攻破,就不怕我們用端木恭的性命要脅?”
向異大爲驚訝,問道,“忠孝王不是已經接往行宮?爲何會囚在三休塔上?此事牟將軍是否知道?”
端木贊和奇木聽他竟不知情,不由對視一眼,都是微微搖頭。
奇木眉端一挑,冷笑道,“他率兵在那塔下圍困一日一夜,你說他是不是知道?若不是我率大軍趕到,恐怕他要忠孝王和王上玉石俱焚!”
向異怔立良久,才吶吶道,“是啊,若是……若是你們殺了忠孝王,那……那……”
“那……這北戎王位,就再也不姓端木了!”奇木涼涼接口,脣角微挑,露出一抹不屑。
向異腦中昏亂,轉頭向端木贊瞧去。端木贊點頭道,“那日孤王攻回王城,曾聽牟章親口說,他要自立爲王,封倪平之女,倪纖纖爲後!”
向異結舌道,“倪……倪平?”轉頭又再瞧向奇木,問道,“可是當年的尚書令,倪平倪大人?”
當年,倪纖纖送滑胎藥入宮獲罪,倪平受到牽連,被罷去官職,這幾年,朝堂上,就少了這一號人物。難道,他竟然因此懷恨,意圖報復?
奇木點頭,說道,“不錯,正是當年的尚書令倪平,此次兵變,是倪平與牟章二人合謀,太后與端木恭,還有前右將軍檀畢卿,不過是他們手中的棋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