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以羅冷嗤道,“甘以羅自是甘以羅,與你端木贊何干?”
端木贊濃眉一挑,踏上兩步,一把將她拖起,咬牙道,“甘以羅,莫要觸怒本王!”燃火的眸子,對上甘以羅清冷雙目,心頭頓時一窒。胸腔劇烈起伏,壓下心頭的怒意,猝然放手,轉身向外喝道,“門外奴才,速速取一身囚衣!”門外嚅嚅連聲,腳步聲急急去了。
隔了片刻,腳步聲由遠奔近,房門嗶剝聲響,一人聲音回道,“爺,囚衣取來了!”
端木贊喝道,“還不速速送進來?”躍起身來,一把將房門拉開,劈手奪過囚衣,一腳踹出,喝道,“滾!”門外人一聲悶哼,連聲告退,腳步聲又再遠去。
甘以羅見端木贊暴虐至此,不禁微微蹙眉,見得他將囚衣擲來,默然穿上。
前廳裡,奇木與十餘奴僕已在等待侍奉。見二人進來,十餘奴僕盡數跪倒見禮,奇木只略略躬身,喚道,“王!”端木贊輕應的聲,拉着甘以羅在首位坐下,問道,“本王吩咐的飯食可曾備妥?”
奇木忙回道,“一早已經備妥,只是不知可合公主胃口!”轉身向奴僕吩咐,“還不快快將膳食奉上?”
端木贊卻淡淡道,“不合胃口?今日這些奴才便不用活了!”輕輕一語,令堂上所跪奴僕身子盡皆一震,忙叩頭領命,出外將飯食捧上。
甘以羅見衆奴僕手中托盤上皆是尋常陶碗,不覺微微挑眉。
端木贊一旁瞧見,說道,“公主,我北戎貧脊,無法與南紹相比,這粗陶碗,已是我王府中最好的器皿,公主將就些罷!”揮手命奇木將碗蓋揭去,露出一碗黃澄澄的米粥來。
米香撲鼻,甘以羅精神不禁一振,心中卻大爲詫異。
北戎由九個遊牧民族組成,盡皆以肉食爲主。自己被俘三個月,也是日日以肉爲食,想不到這王府中,竟然會有稻米。
正在詫異,卻聞端木讚道,“這幾日公主胃口不佳,想來是不慣肉食,今日本王特命人尋了些米糧熬粥,公主嚐嚐罷!”也不吩咐旁人,自個兒將碗取過,送到甘以羅面前。
甘以羅倒不料是他專程爲自已備下米粥,不自覺接過碗,俯首就脣飲了一口。米粥剛剛出鍋,仍然極爲滾燙,雙脣剛剛一觸,已被燙的生疼,忙又急急擡頭。
見甘以羅皺眉,端木贊濃眉一挑,沉聲問道,“怎麼?不好吃麼?”鷹隼般的眸子,冷冷掃向捧粥的奴僕,神情中,已是帶上一層狠戾之色。
那奴僕慘然色變,忙跪伏於地,身子簌簌發抖,卻不敢出聲求饒。
甘以羅微微一怔,欲待不理,見那奴僕神色,又覺不忍,只得淡淡道,“有些兒燙罷了!”將碗在一旁几上放下。
端木贊微微挑眉,脣角微不可見的掠過一抹笑意,向地下奴僕冷聲道,“其餘菜餚,不是也燙罷,還不奉上?”
衆人聞命,連聲稱是,另有兩名奴僕膝行而上,托盤高舉過頂,奉於甘以羅面前。
甘以羅受了一夜折磨,其實並無胃口,只是見衆奴僕神色,心知端木贊暴虐,不願牽連他人,只得各樣勉強用了一些。
膳罷,端木贊命人備馬,一臂攬着甘以羅向門外去。甘以羅不知他要做什麼,也不願多問,只
是微微咬脣,任由他帶出府去。
抱攬上馬,端木贊縱馬沿着盤曲小徑向低處慢行,沿途見林木蔥蔥,林間時有百姓的屋宇隱現其間,炊煙處處,一片安樂景象,哪裡還有一絲大漠的影子?
端木贊心中得意,垂目向甘以羅一望,心中暗道,在這荒涼大漠,自己一手建立起一個這樣的王國,她今日瞧見,必然會爲自己折服罷?
駿馬漫步入林,遠遠的,山邊下來一隊人馬。走到近處,但見是幾名北戎牧民驅趕着一批身背大石的奴隸向林中來。
端木贊縱馬迎上,向最前一名四十餘歲的牧人笑道,“合諾,採這許多大石,敢情是起屋子麼?”
合諾見是端木贊,忙迎上前見禮,回道,“回王,那屋子本已起了一半,因戰起停了,昨兒小兒回來,還擒回一名女奴,小人想趁閒,將屋子建起,替他將親事辦了,也了卻一件心事。”口中說話,眸光卻向甘以羅悄悄打量,瞧見端木贊攬在她腰間的手掌,脣角便掠上一抹了然的笑意。
端木贊瞧見他神色曖昩,倒也不避,反而將手臂收緊,將甘以羅緊攬入懷,笑道,“這是南紹的永和公主,日後,便是本王的王妃!”
合諾聞言,眸中掠過一抹驚訝,隨之變爲一片敬服,大拇指一挑,向端木讚道,“聽永和公主是女中諸葛,也只有王能夠消受!”
端木贊心中大悅,仰首大笑道,“合諾,說的好!”
甘以羅起初聽二人對答,知道又是北戎兵士強迫自己麾下女兵成親,心中苦澀莫明。此時聞二人說到自己竟然毫不避諱,心頭頓時掠上一層厭憎,狠狠咬脣過頭去。
眸光所及,是背運石頭的奴隸。甘以羅一望之下,不禁心頭一顫。但見衆奴隸盡皆瘦的皮包骨頭,渾身上下,僅有一塊破羊皮圍腰,光裸的上身盡是道道鞭痕,個個彎腰躬身,揹着沉重的大石,艱難前移。
而,猶爲刺目的,是他們的面頰上,均刺着一個大大的“奴”字。
心底寒意暗生,甘以羅咬脣暗思。難道,自己的兩萬將士,也會和他們一樣,要受盡如此的折磨羞辱?一陣銳銳的心痛,迅速蔓延。見端木讚辭別合諾催馬又行,忍不住咬牙道,“端木贊,你們將人擄爲奴隸也倒罷了,竟又將人那樣折辱,難道你竟然不信報應?”
端木贊微微一怔,瞬間明白她心中所慮,解釋道,“這些人稱爲奴顏族,是……六年前,邑婁國人。”微微一頓,低聲道,“你的兩萬將士,雖然淪爲奴隸,卻與他們不同。”
邑婁人?
甘以羅一怔。又是邑婁!自入大漠……不!應該是自從見到端木贊,似乎就常常聽到這個六年前被滅掉的國家。似乎,端木贊不願提起這個國家,似乎……恨極了邑婁國。
爲什麼?
邑婁國被他所滅,不是應該是他的驕傲,是他炫耀的資本嗎?爲何他對邑婁國如此深惡痛絕?
思慮間,駿馬已穿林而過,放眼處,但見長坡之下,一片湖澤,正於陽光下泛着微光。甘以羅心中頓感一暢,雖然不願,卻也不得不承認,在大漠中,這千澤洲確實整治的如世外桃源一般。
端木贊縱馬馳下山坡,沿湖而行。不遠處,幾名北戎牧人正驅趕羊羣在湖邊放
牧,見端木贊來,均上前見禮,喚道,“王!”
端木贊勒馬停繮,向左首一人笑道,“洛奇老爹,今年牛羊可好?”
那人笑回,“託王的福,僅前一個月,族中羊羣,便添了百餘隻羔羊,牛倒少些,卻也不弱往年。”
端木贊點頭,笑道,“如此最好,回頭本王要去討些羔羊肉吃!”聞洛奇連應,揮手道別。
調轉馬頭,仍然沿湖慢行。垂眸間,但見甘以羅神色漠然,於他二人對答,恍若不聞。端木贊心中微悶,側首瞧向遠處,不覺道,“大漠兒女雖顯粗野,但卻民風純樸,公主住的久了,自然知曉!”
懷中女子仍然默然不語,端木贊脣角挑起一抹無奈的笑意,心底不覺自嘲。自己動念留她,她卻只將自己做了仇人,此時說這番話,又有何意?
暗自輕嘆,也不再語,只是手臂環着她的纖腰,縱馬而行,觀看湖光山色。
前方不遠,隱現人聲,穿過一片林木,便見十餘北戎兵士正將一羣南紹俘虜驅入湖中。甘以羅心中大怒,這些北戎人,竟將她南紹將士同畜牲一同放牧。
此時北戎士兵瞧見端木贊,紛紛趕上前來見禮。端木贊勒馬停了,問道,“是沽原族的麼?倒是挑的好地方!”
爲首兵士笑應,說道,“託王的福才能在此停留幾日。”
端木贊輕輕點頭,問道,“此次沽原族不知俘獲多少奴隸?可有女子?”
那兵士面孔微紅,脣角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躬身回道,“回王,此次沽原族擒獲奴隸七百餘人,其中女奴三十二人,嘿嘿!”摸着後腦憨笑,說道,“小的親手所擒,便有兩名女奴,此次,小人的兩個弟弟,均可成親了!”
“哦?”端木贊也是挑眉含笑,見那兵士不過二十幾歲年紀,便問道,“小哥替兩個弟弟張羅,你自己是成過親的?”
那兵士臉色白了白,垂首道,“去年哥哥戰死,小人便娶了嫂子爲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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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贊微窒,嘆道,“這幾年,連年征戰,你們心中,想必怨怪本王!”
那兵士一驚,忙倒身跪倒,拱手道,“小人說話放肆,請王莫怪,王領我們征戰,原是爲了北戎強盛。短短六年,已無他國敢於小瞧北戎,百姓們談及,無不感念,哪裡膽敢怨王?小人哥哥之死,原是天數,這征戰中,哪裡有不死人的?”
轉頭向湖邊俘虜瞧了一眼,又道,“往年,各族百姓苦苦求生尚且不能,又有幾時能用得起奴隸?唯有王,將征戰所得歸了兵士自個兒,大夥兒方有了些盼頭。”
端木贊神色一鬆,點頭道,“若大夥都像你一樣纔好,終有一日,我端木贊會令我北戎成爲天下之主!”說到後句,豪氣干雲,聞之令人振奮。
落在甘以羅耳中,卻心中一寒。果然,端木贊這樣獎賞軍功,自然可令衆將士爭勇。而他狼子野心,日後,也不知將有多少國家,像邑婁國一樣,國亡種滅,舉國百姓,盡數淪爲奴隸。
辭別沽原族兵士,縱馬踏水而行,端木贊垂目,瞥上甘以羅滿臉的厭憎,滿腹豪情,頓時煙消雲散。
本以爲,她十三歲攝政,把持朝政三年,令南紹萬民歸心,羣臣拜服。她該當爲自己的雄心大業動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