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贊哪裡知道她的心思,只是輕輕點頭,續道,“裳孜國被北戎所滅,已經是北戎死敵,與南紹卻多年相安無事。裳孜國兩位公主賜他爲妃,並不辱沒他南紹王的身份,也沒有奸細之嫌。日後步瑤果然與他相抗,他的身邊,總要有自己的子嗣才能與步瑤一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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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以羅大爲意外,說道,“裳孜國滅,裳孜公主恐怕會以你爲敵,你就這樣放心將她們放在以昊身邊?”
端木贊淺笑,說道,“正因爲她們以爲我敵,纔會與甘以昊同心,對他纔會有所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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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爲裳孜公主,在險惡的宮廷中能夠生存,必然有些心機。如今裳孜國已亡,這兩位裳孜公主也只是倚靠甘以昊纔有立足之地,她們想要過回原來的王室生活,也就只能盡心盡力,扶助甘以昊!
甘以羅聽他樁樁件件,竟然處處替甘以昊打算,不禁心中感激,卻微微揚眉,笑道,“你就不怕養虎爲患,日後南紹成了北戎的死敵?”
端木贊濃眉微挑,傲然道,“我北戎馬上得天下,若日後南紹果然可以與北戎一爭,也不枉我們對他耗這許多心力!”微微一停,輕嘆道,“雖然是各居一國,終究,他還是你弟弟,孤王記得!”
甘以羅心中微動,輕聲道,“想不到你想的如此周到!”
端木贊微微一笑,湊首在她耳畔,輕聲笑道,“孤王想的周到處,又豈止於此?”說話間,已經走出行宮大門。端木贊伸手在她纖腰一勾,身形疾展,已穩穩躍在馬上。
甘以羅揚眉,問道,“還要去哪裡?”心裡暗暗猜測,難道,是帶她去見各族族長?或者,是去見文武衆臣?上一次,他在越流洲提出立後,被她搪塞過去,是不是又要舊話重提?
端木贊俯首向她一望,笑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手中馬疆一抖,一聲吆喝,二人一騎,向宮道盡頭馳去。
穿林而過,端木贊縱馬向一座高起的山丘奔去,沿途景物,似曾相識。
甘以羅心中微覺異樣,張嘴要問,只覺腰間一緊,身子已被他攬起,凌空一躍,穩穩落在馬下。
“王上!王妃!”葛瞻圖快步迎來,向二人躬身爲禮,身子一側,一手斜引,指向前方高臺。
端木贊微微點頭,回眸向甘以羅望去一眼,一手攬着她的纖腰,向臺上去。
甘以羅心中是滿滿的不解,卻在登臺那一刻,瞬間呆住。
臺下,數萬身影,挺然而立,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音,而無數道目光,卻都是向臺上望來。
甘以羅心頭大震,擺脫端木贊,拔步向臺前奔去。
那裡,在兩側北戎兵卒的夾峙間,竟然是……
甘以羅腦中轟然巨響,一顆心,怦怦直跳,喉嚨間像堵上什麼硬物,令她窒息,張了張脣,卻說不出話來。
數以萬計的奴隸,一個個衣衫襤褸,形銷骨立。可是,只是一眼,甘以羅就已經認出,這是她的將士!當年,隨着她一同被俘,被北戎兵馬帶入大漠的兩萬將士!
事隔漫長的十年,往日鮮活激憤的面容,已經是一片麻木的茫然,而……他們……活着!
珠淚滾滾而落,甘以羅掩脣,強壓住幾乎出口的哭聲,雙腿,有片刻的痠軟,身子一晃,慢慢向後退去……
是的!他們活着,十年來,無日或忘的將士,他們,竟然又一次出現在她的面前。
眸光,慢慢收回,落在最前一排,疏疏落落站着的十餘
人身上。那些人,赫然就是當年,一同被俘的南紹諸臣。將軍步回……部將越鳴……謀臣杜鶴……
甘以羅難以置信的搖頭,腳步不自覺的後移。這一刻,竟然像當初她逃回南紹時一樣,竟然有一些情怯。
而,背後一實,搖搖欲墜的身子,已靠上一副堅實的懷抱。
“以羅!”沉厚的聲音,柔聲低喚,端木贊低聲道,“當年的事,孤王儘量彌補,只是……事隔十年,有些人,已經無法找回來了!”
低沉的聲音,帶着深深的歉疚。端木贊扶着她慢慢向臺前走來,揚聲道,“南紹的衆位將士!十年前,諸位在這裡,與公主一別,今日,孤王和公主,在此相迎諸位!”
臺下,一片靜寂,南紹將士的神情,依舊一片木然。那臺上立着的,是他們的仇人,他侵奪他們的家國,毀滅他們的家園,將他們帶入這漫漫黃沙,淪爲奴隸。
可是,十年的消磨,十年的拘禁奴役,早已令他們失去了生氣,失去了活力。
他們的意識裡,已經沒有了家國,沒有了仇恨,有的,只是在那殘酷的奴役下,如何才能掙扎求生,一日一日,一年一年,熬着活下去。
望着臺下木然的目光,聽着懷中人兒的低泣,端木贊深深吸了口氣,大聲道,“南紹諸位將士,十年前,永和公主在此送別諸位,曾經承諾‘只要不死,必不相棄!’今日,公主不違誓言,在此相迎諸位將士,異日,親自護送衆將士回返南紹!”
只這一句話,頓時將在場的衆人,帶回了十年前。那回蕩在林中,撕心裂肺的嘶喊,“南紹將士,好好活着,只要我甘以羅不死,必不相棄!”
甘以羅身軀顫抖,仰起頭,顫聲低喚,“贊……”
十年來,這兩萬將士披枷戴鎖的身影,時時在她心頭縈繞,她沒有一天不想將他們找回來,救他們脫離苦海,而今日,端木贊竟然助她完成了心願。
端木贊垂頭,望向懷中淚痕滿布的嬌顏,柔聲道,“以羅,你的心願,就是孤王的心願,你就算不講,若孤王不能領會,又豈能配得上你如此待我?”
“回返南紹!”這一句話,彷彿一聲炸雷,在南紹將士頭上炸響。
回返南紹!
最初被擒的幾年,多少將士不堪奴役,奮起反抗,多少將士午夜夢迴,天涯望斷,就只是爲了這四字:回返南紹!
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一年又一年的失望,多少人,消磨了鬥志,多少人,消弭了希望。
如今,這個詞,由他們的仇人親口說出來,令他們幾乎疑在夢中,而……又不自覺的,從心底深處,慢慢的,慢慢的升起一抹希望。
木然的眸光,開始有了焦距,慢慢的有了生氣,艱難移動,齊齊望向臺上落淚的女子。
縱然是相隔十年,在他們心裡,他們的公主,仍然有着令他們信服的力量。
仇人之言,並不能信,而,她呢?
這個曾經將他們帶出動盪,安穩大局的公主,是不是,也會有相同的承諾?
或者,相隔漫長的十年,南紹和北戎,終於達成了共識,所以,可以令他們回返家園?
寂靜的人羣,開始有了一陣紛擾,片刻的騷亂之後,有一個遲疑的聲音,啞聲喚道,“公主……”
想要問,這是不是真的?可是,剛剛出口,又再停住。
是不是真的?
如果,這又是一場夢
呢?
一個巨大的希望之後,隨之而來的,是那巨大的失望,甚至絕望!
十年來,有多少人,就是被那絕望擊倒,漸漸不堪折磨,終於不能支撐到今日。
而此刻,這驟然而來的希望,是不是真的?
“以羅!”端木贊低喚,手臂微緊,將她身子緊緊一抱,卻又鬆手放開,輕輕將她推一臺前。
寬厚懷抱那緊緊一攬,彷彿給了她無窮的力量。甘以羅勉力平復心頭的激盪,慢慢走到臺前,清透的眸光,從左向右,在南紹衆將士臉上掃過。
那些曾經英勇彪悍的身影,如今,都已變的瘦骨嶙峋,更甚至,許多年輕的身軀,已經過早的彎曲。而,這一刻,所有的目光,全都閃着希望,向她身上凝注。
十年的磨難,令他們對家國的思念,變的那樣的狂熱,彷彿,只要他們的公主點一下頭,他們的面前,就會出現南紹水鄉那秀美的風光。
狠狠咬脣,強抑下心頭狂涌而上的熱浪,甘以羅重重點頭,大聲道,“不錯,從今以後,大夥兒再也不必爲奴,可以……回家了!”清脆的聲音,帶着深深的振奮與激盪。
回家!
那也曾是她多年的夢想。只爲了那兩個字,她枉顧端木贊多年的情義,拋棄兩個可愛的幼子,私逃回國。
只是……可惜,可惜她生在帝王家,有着太多的不得已。回了家,才知道,那個家,早已不再是家了。等待她的,竟然是陷阱,竟然是污衊。
她已經不能再回南紹,她的家,是北戎了!
這裡,有她深愛的丈夫,疼惜的兒女,她的根,已深深的紮在了大漠。
可是,他們不同啊!
他們受了十年的奴役,如今,可以回家了!回到南紹水鄉的家園,休養他們傷痕累累的身心。
“這是真的?”
“這是真的?”
……
南紹將士間,有人開始低喃,漸漸的,低喃聲越來越多,越來越大,迷惑的眸光,仍然帶着懷疑,卻也……透出濃濃的渴盼。
“是真的!”甘以羅點頭,強壓下心頭的淚意,大聲道,“大夥兒在此休養幾日,以羅親自送衆將士離開大漠!”堅定的語氣,帶着無窮的力量,傾注在上萬南紹將士的心裡。
“這是真的!”一聲喜悅振奮的歡呼,從一個人口中發出,片刻間,變成一個歡喜的狂潮,在上萬人中掀起。
“這是真的!”
“這是真的!”
“這是真的!”
……
狂喜的呼喊,席捲了苦難,湮沒了艱辛,這一刻,只有回家的喜悅,將衆將士的心懷漲滿。
羣潮涌動,喜悅的浪頭,一浪高過一浪,衆將士忘形的歡呼,更有甚者,伏在地上,放聲大哭。
回家了!
他們可以回家了!
茫茫的十年,他們歷經了多少艱辛,多少磨難?如今,終於可以回家了!
甘以羅望着臺下激盪的人羣,終於忍不住淚如雨下。
是啊,可以回家了!她十年的心願,她的將士,終於可以回家了!
……
良久良久,歡喜的浪潮,漸漸平息。人羣中,一人仰起頭,向臺上望來,大聲道,“謝公主不棄!”排衆而出,在臺下拜倒。
“謝公主不棄!”
“謝公主不棄!”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