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聽他誇讚南紹,不由展顏一笑,搖頭道,“哪裡是又出了位公主,南紹雖然人傑地靈,可是先王卻只生了三位公主,前兩位公主都早已出嫁,客官口中的‘攝政公主’,就是三公主,永和公主了!”
見端木贊臉上露出疑問,忙又將話扯回,說道,“就是這位永和公主,七年前,北戎犯境,公主親自掛帥出征,哪知道三萬大軍,竟然沒有一人還朝。”
“嗯!”端木贊點頭,漫不經心的問道,“後來呢?”
小二輕嘆一聲,說道,“聽到傳言,一說公主全軍覆沒,被擄入北戎爲奴,另一說,公主誓死不屈,血染黃沙,已以身殉國。還有……”
小二說到這裡,話音一頓,連連搖頭,說道,“小的可是不信!”
端木贊挑眉,說道,“還有旁的說法嗎?爲何不信?”
小二道,“前幾年,南紹王城來了位說書的先生,說他在北戎王城見到了永和公主。說……說永和公主不但保住了性命,也不曾給北戎人爲奴,反而……反而是以身伺敵,做了北戎王端木讚的王妃。”
端木贊神色不動,見那小二住口,便點頭道,“竟然還有此事?我倒沒有聽說。只是你方纔說,也不見公主問政,又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這永和公主未死,已經回到南紹?”
語氣平淡散漫,彷彿是在說一些毫不關己的閒話,可是一顆心卻頓時怦怦直跳。雖然知道,不可能從這普通小民身上探聽到甘以羅的消息,卻也心存萬一,急欲一聞。
小二道,“客官有所不知,兩個月前,有一名身着裳孜國衣裝的男子闖城,說自己是永和公主。一位將軍聽到,便將她帶入王宮,此後,再也沒有消息。”
饒是端木贊性子沉穩,也不禁心頭一震,失聲問道,“你是說,兩個月前?”
小二點頭,說道,“是啊,已有兩個月!這永和公主還朝,是南紹國的大事,雖然說王上已經親政,可是這樣無聲無息的,卻也令人詫異!”連連搖頭,見端木贊果然不要什麼下酒菜,便告辭退出。
端木贊聽他腳步聲走遠,擡頭向兩名隨從一望,說道,“你們聽這消息,有幾分可靠?”
兩個月前,甘以羅逃離裳孜王城只有半個多月,自己三人日夜不停,走的大路,還要兩個多月,她繞路東行,怎麼可能在短短半個月之內就趕回南紹王城?
兩名隨從面面相覷,也是大惑不解。一人道,“昨日擒到的那個宮中侍衛,我二人給他動了大刑,他連南紹王的夜壺換了幾隻都已經招出,萬萬不會單單隱瞞下公主還朝的事。”
端木贊點頭,說道,“宮中侍衛尚且不知道,這區區酒樓的小二又如何能夠知道?恐怕是誤傳!”濃眉微皺,垂首凝思。
他這一生,除去被拘在邑婁王都六年,就是在大漠上策馬馳騁、征戰廝殺,又哪裡知道,像南紹王城這樣的通商大邑,酒樓茶肆,最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也就是各種消息傳遞之所。這小二成天混跡其中,所知所聞,遠遠強過朝廷的消息探子。
端木贊手指在桌子上輕叩,隔了片刻,慢慢道,“雖然說小二之言未必可信,但……既然是有些消息,今晚,我便夜探王宮,去尋一尋!”
兩名隨從大驚,齊聲道,“王上不可冒險!
”
端木贊濃眉一挑,低聲道,“噓,噤聲!”
隨從自知說走了嘴,忙齊齊閉嘴,一個急急出門,向門外張望一眼,見左右無人,才輕輕鬆了口氣,轉身回來,輕聲道,“爺,那地界如此之大……”
說着,擡手向窗外南紹王宮的方向一指,續道,“爺又沒有去過,又如何尋找?萬一被人知覺,恐怕會是一場大亂!”
端木贊微微點頭,站起身,又向南紹王宮遙遙望去,沉吟道,“就算被人知覺,也未必不能脫身,只是……混亂中,不能好好找人罷?”
一名侍衛道,“爺,要不然,我們設法再擒幾個人回來問問?”
端木贊“嗯”的一聲,不置可否,隔了片刻,才道,“若小二所言是實,南貴妃在兩個月前已經還朝,那麼……宮中的侍衛竟然不知道此事,怕是……”濃眉緊鎖,心中一陣驚跳。
七年前,甘以羅被俘,南紹朝中諸黨紛爭又起,王后步瑤聯合一班老臣,借父親步回所留下的兩千兵卒,力挽狂瀾,扶年僅十三歲的南紹王甘以昊親政,朝廷才又得到一時的安穩。
這些事,當年甘以羅在北戎王城酒樓中,曾聽說書先生講過,本來也不假。
只是……端木贊鷹隼般的雙眸,染上濃濃的憂色。
六年前,甘以羅有孕之後,先被自己囚禁,後來連生兩子,竟然再也沒有出過宮,也就無處去得到南紹的消息。
自己雖然知道,卻怕她擔憂,故意將她瞞過。
這六年來,甘以昊名義上雖然親政,但是王后步瑤以他年幼爲名,掌執朝政。最初幾年,甘以昊無力反抗,只能做一個傀儡,任由擺佈。
到了近幾年,甘以昊漸漸長大,就想奪回大權,得到朝中保王一黨的支持。南紹王與王后竟然分成兩黨,在朝中明爭暗鬥,爭奪不斷。
這二人……都是心懷大志,想要乾坤獨斷之人啊!
甘以羅率兵出征之前,獨力攝政三年,百官歸服,甚得民心,在朝中也是根基甚深。此次她突然還朝,豈能不被這二人所忌?
想到這裡,端木贊心中暗驚,暗道,“若以羅回朝果然已經有兩個月,宮中侍衛竟然不知道她回來,難道……”
一時間,只覺得心驚肉跳。甘以羅名揚天下,在南紹國中,在朝在野,都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如果她被人所害,必然會引起南紹朝廷的一場大亂。
難道,她一回宮,就被人所害?而害她之人,竟然將這消息壓下?
端木贊越想,心裡越難平穩,站起身來,來回踱了兩圈,眼見窗外暮色漸臨,再也呆不下去,說道,“走罷!”帶着二人,奔下酒樓。
走到偏僻處,兩名侍衛隨後跟上,一人問道,“爺,果然要夜探王宮?此時還沒有入夜,怕是……”
端木贊擺手,說道,“方纔我詳細想過,小二所言,也未必不能信。今日,我一人夜探王宮,你二人在外接應,若是聽到宮中有什麼動靜,就是我被人知覺,你二人不必進去相救!”
“爺……”一名隨從疾喚。
端木贊擺手打斷,沉聲道,“我表露身份,南紹王未必就敢殺我,你二人等到天明,若還是不見我回來,就即刻回返裳孜國,命奇木速速發兵!”
初
秋的南紹國,不要說白天酷熱難當,就是在夜間,也還是一團暑氣。南紹王宮中,值守的侍衛直挺挺的站着,全副衣甲,被汗水打溼,緊緊的貼在身上,說不出的難受。
遠遠的,兩聲更鼓伴着內監尖亮的聲音隱隱傳來。
侍衛們輕輕舒了口氣,二更天了,再過一個更次,就是換防的時間。而三更,又是人最容易犯困,也是夜間最多事的時候。
到那時,王宮值守的,就是另一隊侍衛,而自己,就可以換下這厚重的鎧甲,回家洗洗抱着自家的女人睡大覺了。
當然,城裡某一條街上,此時,正是華燈初點,紅袖迎賓。那裡,有最好的茶點,最美的歌舞,最……撩人心魄的玉腿肥臀。
等到換防,離開王宮的侍衛,大可以去那裡薰香沐浴,點一壺小茶,飲一壺小酒,摸着貼上身來的嬌軟柔軀,聽着懷中美人兒的燕語輕喃……
時間,在滴滴流逝,不管是要回家抱自家女人的,還是要去花街柳巷摸青樓粉黛的,此時,心底都是一片愉悅,盼望着時間早早過去。
再有三刻鐘……再有兩刻鐘……
王宮一側的高牆外,一隻黑色的大鳥沖天而起,無聲無息的投入花草叢中,無蹤無跡。
侍衛們打着哈欠,豎起的耳朵,只留意着殿前的更鼓,和……下一班值守侍衛的腳步聲。
端木贊隱身樹後,探頭向外張望,那殿前檐下挺立的身影,彷彿石化一樣,一動不動。
端木贊暗暗點頭,心道,“聽說南紹兵弱,如此看來,倒也未必!”側頭暗查四周的情景,悄悄轉身,沿着一條小路旁的花叢,慢慢向後宮摸去。
這一邊的宮殿巍峨宏偉,看起來應該是羣臣議事、處理公務的地方。而他要找的,是甘以羅的住處。
如果她果然已經回宮,應該是住在她的舊居罷?只是……兩個月,會出多少事?她……究竟遇到了何事?
心底猜測,端木贊慢慢向花樹茂密處摸去。雖然沒有來過南紹王宮,但是,從裳孜王宮的佈局來看,這樣的宮殿,花木最多,最繁盛處,就會離後宮近一些。
穿過一座座亭臺樓閣,掠過一片片御湖蓮臺,一刻鐘後,端木贊置身在大片的花木之間。這裡,小徑處處,曲折蜿延,竟然都不知道通往何處。
遠處,傳來三更的更鼓。
端木贊仍然在這片花木中穿行,幾個轉折之後,一座小亭映入眼簾。月下瞧的清清楚楚,那小亭的廄柱一側,刮掉一層亮漆。
端木贊心中一緊,暗道,“不好!”
如果他記得不錯,半個更次前,他曾經從這裡路過。難道,一個戈壁大漠都不能困住的大漠之王,竟然會在南紹這小小的王宮中迷路?
端木贊仰首,向天上明月望去一眼,身形縱起,掠上亭檐,向北疾掠。
南紹王宮,是坐北朝南,那麼,後宮,自然是在大殿以北。
端木贊想的雖然不錯,但,他卻不知道,他迷失的位置,早已是後宮的腹地,也就是御花園了。
他這一向北疾掠,沒幾個起落,奔出御花園,卻落在一片荒涼的殿宇之間。
端木贊四周回望,只見宮道兩側殿宇雖然宏偉,但檐壁間荒草叢生,竟然顯的分外荒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