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木!”端木贊俯身相扶,說道,“只有你我二人,又何必行這俗禮?”
奇木含笑起身,說道,“禮不可廢,王上!”
端木贊向他一瞥,見他一夜未眠,整個人仍然神采煥發,不顯一絲疲態,不由笑道,“瞧你這臉色,應該是大獲全勝!可是擒到了牟章?”
奇木搖頭,苦笑道,“那牟章,比我們想的還要奸滑。”將昨夜到凌晨的戰事細細講述一回,最後皺眉道,“我原想,來的就算不是牟章,也必定是牟章的心腹,哪知道,來的竟是向異。”
“嗯!”端木贊低應,點頭道,“向異是牟章的舊部,牟章對他委以重任,也不稀奇。”微微一停,問道,“今晨,是漠納的兵馬返回,還是你的親兵到了?”
奇木笑道,“是樞密院親兵,此時,漠納怕是已深入山裡了罷!”
昨日,漠納奉命出兵,馳入大漠後,一隊輕騎分出,疾馳上大漠通往裳孜國的道路。而漠納率三千人馬,卻在蒼原洲難以望到處駐紮。
等到黎明,若是輕騎迎親兵攻入綠洲,漠納就按原計劃,繞過綠洲,堵截山中後路。
若是天亮後,仍然不見親兵蹤影,漠納就揮兵返回王城,將叛軍堵截在城門之內。
奇木料定,來將縱然多疑,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必然不甘心放過,到了天亮,定會揮師進城。在城中,他命百姓躲起來,卻早已在城中佈下五行奇陣。
此陣雖大,但他手中可用之兵不多,要想困死數千兵馬並非易事。但運用陣法配上一百死士,要想拖到天亮,卻有十足把握。
叛軍最初登上城牆進城的五百叛軍,就是一上城頭,就陷入垛口後的五行奇陣,被毫無聲息的擒住。
端木贊對他陣法排布心知肚明,聽他一說,心中已經瞭然,點了點頭,說道,“如此最好!”問道,“你可審過向異,他知曉些什麼?”
奇木微微搖頭,說道,“素聞向異勇猛,今日一會,才知此人還是一條硬漢。”言語間,對向異倒頗極爲讚賞。
端木贊“嗯”的一聲,說道,“孤王會他一會!”起身向門外去。
奇木疾步趕上,喚道,“王上!”落後半步,跟在他身側,說道,“此人不宜用強,還是微臣慢慢問罷!”
端木贊笑道,“難不成,你怕孤王一怒之下將他殺了?”也不多停,大步向天牢去。
北戎天牢,佔地不廣,卻分爲上下兩層,上一層一半沒入土中,下一層,卻深入地底,只有拳頭大的洞孔,可以通氣。
端木贊二人邁入天牢鐵門,跟着獄卒穿過甬道,向裡邊的階梯走去。往日空空蕩蕩的天牢,此時,已經塞的滿滿的,都是擒獲的叛軍將士,一路走來,兩側,都是或敵視、或驚恐的眸光。
端木贊視而不見,大步邁下石階,進入天牢的下一層。獄卒點燃火把,在前引路,走到甬道盡頭才停下。
牢門打開,黑暗中,傳來一絲細微的鎖鏈“噹啷”聲。
端木贊俯首邁入矮小的牢門,火光照映下,只見向異正臉向牆在草榻上高臥,對牢門的關鎖,似乎渾然不覺。
端木贊濃眉微挑,脣角輕輕勾出一抹淺笑,又瞬間消失,喚道,“向將軍!”
牢中人寂然不動,像熟睡一般。
端
木贊冷笑一聲,說道,“沒想到,傳聞蹺勇善戰的向異,到了此時,也不過是一個裝傻假睡的膿包!”轉頭向奇木道,“丞相,將他放了吧,這等人,牟章身邊縱有一萬,又濟得了什麼事?鎖在這裡,白白養着他。”
“是,王上!”奇木忍笑,躬身應命。
端木贊點頭,轉身就向牢門退去。
向異霍然翻身坐起,喝道,“端木贊,士可殺不可辱,我向異既然落在你手裡,只能怨技不如人,向異無話可說,你要殺就殺!爲何說這等話來消遣人?”
奇木眸中閃過一抹笑意,卻冷聲喝道,“向異,你身爲北戎將領,直呼王上名諱,豈不是以下犯上?”
向異冷哼一聲,說道,“犯上?我向異隨牟將軍起兵,早就反了!”
端木贊腳步微停,高大的身形堵在牢門口,卻並不回頭,問道,“孤王何處做的不好,你們要起兵反我?”
向異亢聲道,“你身爲北戎王,處事不公,朝堂上只會任用親信,排除異己,我等爲何不能反?”話雖說的強橫,一雙望向端木贊背脊的眸光,卻閃過一絲熱切。
眼前之人,雖然有殘暴之名,但是十幾年來,他縱橫大漠,戰績顯赫……
身爲武者,這一切,又豈能不令他心生欽慕?
可是……心底大爲惋惜。這樣一個英勇無敵的君王,卻只會任用親信,以至釀成今日之禍。
端木贊微微點頭,慢慢轉回身來,挑眉道,“處事不公?孤王倒想聽一聽!”
向異道,“牟將軍和葛瞻圖,一同戎邊六年,裳孜國破,葛瞻圖區區一個副將,竟然升爲右將軍,奇木只是裳孜一戰,就從布衣封爲丞相,還身兼樞密院使。而牟將軍一軍主帥,卻沒有封賞,王上此舉,難道不是不公嗎?”
端木贊默然不語,一雙鷹眸,定定向他注視,隔了片刻,才突的一笑,淡道,“向將軍隨着牟將軍一同戎邊六年,孤王只將將軍由參將升爲偏將,想來,將軍是因此不服?”
向異聞言,不禁一躍而起,手腳上鎖着的鐵鎖“譁”聲大響,一張粗豪的面容,漲的通紅,大聲道,“我向異若是爲了自個兒,倒不必這樣丟人現眼!”
端木贊挑眉,好笑道,“此話怎講?”
向異大聲道,“我向異雖然戎邊六年,但是與裳孜軍交戰,不過十餘次,寸功未立,升爲偏將,已經慚愧,不敢爭功!”
端木贊微微點頭,反問道,“那向將軍可知道,那六年中,牟將軍與裳孜軍交戰,又有幾回,立了何功?”
“這……”向異一時語塞,想了想,才道,“牟將軍一軍主帥,自然不會輕易出戰,沒有什麼交鋒,也是王上傳令保存兵力,此事,也怪不得牟將軍!”
端木贊微微點頭,又再問道,“那,你可知道這六年間,葛瞻圖與裳孜軍又有多少回交戰?”
向異微一遲疑,說道,“葛將軍與裳孜國交戰恐怕有數百次,他……他……”微微咬脣,強道,“他身爲先鋒,與敵軍交鋒,自然多些,又有什麼奇怪的?”
端木贊微微點頭,說道,“當初孤王傳命,只許在大漠上與裳孜軍遊鬥,不許正面交鋒,損傷兵力。牟將軍奉命而爲,原本並無錯處。”
“只是,裳孜軍進犯,竟然突破大漠屏障,攻下綠洲,若
不及時阻截,難保不會深入大漠,直攻王城。”
“葛瞻圖帥帳進諫,請牟章出兵,阻擊裳孜軍。牟章卻以王命在身,不肯出兵,還是葛瞻圖軍前請命,立下軍令狀,牟章才許他率兵阻截,卻只給他先鋒兩千人馬。”
“葛瞻圖在大漠綠洲間遊鬥,與裳孜軍周旋半年有餘,纔將他們逐出大漠,有了之後大漠六年的安穩!這一切,向將軍竟然不知道嗎?”沉厚的聲音,侃侃而言,所有的一切,宛如親見。
端木贊所述葛瞻圖帥帳請命之事,向異也是親歷,聽端木贊提起,不由默然。隔了片刻,才道,“牟將軍謹遵王命,又有何錯處?”
“有何錯處?”端木贊微微搖頭,說道,“沙場之上,軍情瞬息萬變,而王城離沙場千里之遙,等到王命傳來纔有所動作,豈不是貽誤戰機?有道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是這個道理。”
“北戎各族,人丁單薄,孤王傳令不許正面迎敵,只是爲保存兵力。牟章一意固守,一味閃避,對攻入國門的敵軍也避之不顧,縱然算他並無錯處,難道,還能有功?”
向異默然垂頭,想了片刻,點頭道,“就算是葛將軍有功該賞,那……”
擡起頭,向奇木掃去一眼,說道,“奇木大人以布衣之身,任破敵先鋒,裳孜國破,也不過與葛將軍一樣的功勞,爲何一躍升至相位不說,還賜以五千親兵,兼任樞密院院使?”
端木贊微微搖頭,說道,“葛瞻圖雖然戎邊六年,與裳孜軍大小數百戰,但終究依着孤王之意,爲了保存兵力,不敢正面交鋒。而奇木親率八千死士,卻揮兵直入,他身先士卒,一路攻入裳孜王城,其間功勞,又不是葛瞻圖可比。”
向異當日,曾經親眼目睹邊城一戰,心知端木贊所言不虛,微微咬脣,說道,“王上敢說,若牟將軍是王上親信,或者……奇木先生與葛瞻圖並非王上親信,王上的封賞也是一樣?”
端木贊向他注目良久,才微微搖頭,問道,“向將軍可知道,葛瞻圖隨着孤王有多久?身居何職?”
向異道,“從十四年前,王上還朝,葛瞻圖便隨在王上身側,任王上的副將。”
端木贊微微點頭,傲然道,“那以向將軍之見,孤王登北戎王王位之前,可曾立下功勳?”
向異一怔,隨口應道,“王上還朝第一件事,便是斬殺邑婁國使者,使北戎國免受其辱。其後率兵攻入邑婁國,攻破邑婁王城,揚威諸國。六年間,又四處征戰,大漠揚威,令九部族歸心,北戎國纔有今日之強……”
“不錯!”端木贊又再點頭,說道,“葛瞻圖跟着孤王征戰六年,有多少戰功,孤王實在難以計數,受過多少傷,也難以數清。孤王只記得,他七次重傷,險些喪命。”
“而……整整六年,他始終只是孤王的副將,並不曾有一絲升賞。若孤王任用親信,一登王位,就可封賞,又何必等到他邊城苦戰六年?”
是啊,六年的時間,端木贊聲震大漠,揚威異域,身爲他副將的葛瞻圖,豈能沒有戰功?
向異垂首默然,心底原來的認知,正在漸漸崩塌。
端木贊見他不語,不覺上前一步,說道,“葛瞻圖戎邊六年,大大小小數百戰,奇木先生親率奇兵,冒死攻城,孤王論功行賞,有何不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