邑婁使者被斬,不等消息傳回邑婁,端木贊便請命出兵。北戎九部,其餘八部聽說要與邑婁作戰,盡皆膽寒,唯有黑河一族挺身領命。
端木贊集齊黑河族千名勇士,輕騎疾馳,趕往邊地。而端木洪野應端木贊所請,集黑河族所有男子,落後十餘日隨後趕來。
“其後,就有了邑婁滅國,端木贊一戰成名?”甘以羅微微點頭,驀然間,三年前的一幕霎時涌上心頭。
那是,自己將要逃出蒼原洲的最後一夜,端木贊與她纏綿之際,她所見到他身上的傷痕。
當時,她心中極爲詫異,一個身經百戰,沙場上神話般的人物,爲何身上,會有被人凌虐的痕跡?
原來……
輕輕打了個寒顫,甘以羅的心,彷彿錐刺,狠狠一疼。
一個六歲的孩子,在邑婁國,一呆便是六年,最後不堪凌虐,逃歸大漠,卻又在那大漠上,消失了整整兩年。
他,究竟都遭遇過什麼事?
心,一陣陣顫抖,卻不知,是因爲端木贊曾經的磨難,還是端木冶的乞求。若是沒有邑婁國那六年,或者,他會和端木冶一樣吧?
“大哥一戰成名,揚威異域,他將邑婁國半國百姓,押回大漠,賜給黑河族族人爲奴,又借邑婁國那半國之富,購買牛羊,添置器具,不過兩年,黑河族人畜興旺,遠遠勝過另外八族。”
“最初,另八族以大哥年幼,對他並不信服,便時時起兵,與黑河族爭奪奴隸財物。哪知征戰之下,大哥手中長刀,竟然無人能敵。”
“在各族氣餒之時,大哥揚言,只要各族與黑河族一心,輔佐父王的江山,日後與異國征戰所得的財物,皆歸有功兵士所有。”
“各部本來不信,大哥又說服黑河族族人,將半數財物奉出,與八族均分。八族欣喜之餘,才盡皆歸服。這十年來,除三年前牧灘族叛亂之外,各族之間,竟然再無內亂。”
端木冶清幽的聲音,慢慢講述着十數年來,北戎國各族的紛爭。甘以羅聽的心動神馳,心中也是不由暗暗嘆息。
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平定九族紛亂,恩威並施,卻不是隻有手中一柄長刀能夠做到。
端木冶輕輕吐出一口長氣,轉向甘以羅,說道,“公主,大哥縱然有什麼錯處,也是……也是情有可原。冶……知道,當年,大哥他對公主……”
礙口的話,在看到甘以羅驟然變冷的神色中一驚停住。端木冶微微咬脣,轉話問道,“公主,可曾聽說過邑婁國的娉婷公主?”
“娉婷公主?”甘以羅微微一怔,略一思索,輕輕搖頭道,“聽說邑婁王室,被屠殺殆盡,難不成,還留着一位公主?”
“不!”端木冶搖頭,低聲道,“征戰中,大哥殺人如麻,從不曾有一絲心軟,唯有……唯有那位公主,令大哥耿耿於懷。”
擡頭見甘以羅凝目注視,不由輕嘆,說道,“冶聽說,當年大哥率一千精兵,一路疾攻,勢如破竹,直搗邑婁王城。還不等兵臨城下,邑婁王竟然撇下滿朝文武,攜帶宮眷,棄宮而逃,慌亂間,將一子一女在路上遺失。那公主,便是娉婷公主,那小王子……”
“寥子懷?”甘以羅不覺接口,問道,“你是說,這娉婷公主和寥子懷一樣,也在北戎?”
端木冶聽她說出“寥子懷”
三字,大爲驚異,卻搖頭道,“不,不是!”
思緒略整,慢慢說道,“當年,大哥會出兵邑婁,故然因爲他一腔仇恨。更重要的,是裳孜國使者進入蒼原洲,若北戎不肯出兵,裳孜國滅了邑婁之後,恐怕就是北戎。”
“裳孜與北戎聯盟,相互約定,同滅邑婁,共享江山。但,裳孜國強盛,北戎貧弱,父王和大哥心中都知道。所以,大哥率兵急速攻下邑婁王城,卻並不派兵駐紮。而是將半國財物百姓劫掠一空,在裳孜軍趕到之前,急速回兵,退守大漠。”
“果然不出所料,北戎兵剛剛退回大漠,裳孜大軍就隨後趕到。裳孜王言道,北戎私藏邑婁王子、公主,意圖不軌,若不交出,兵戈相見。”
“大哥言道,‘王子寥子懷與我有恩,絕不敢將恩人置於險地,若裳孜王強逼,唯有決一死戰!’話聲一落,就搭箭開弓,一箭將裳孜王大旗射下。”
“趁着裳孜軍一亂,大哥又道,‘我端木贊與邑婁不共戴天,寥子懷此去北戎,只留他一條性命,也算報恩。’當即又傳令將娉婷公主送出,以示對邑婁的決絕之意。”
甘以羅微微挑眉,遙想當年諸國的情形,不覺點頭,說道,“依那時的兵力,北戎確實無法與裳孜相抗,端木贊此舉,不卑不亢,倒也是個的辦法。”
端木冶輕輕點頭,嘆了口氣,低聲道,“只是可憐了那位公主!”
當年,娉婷公主年方十六,美豔之名,冠於邑婁。端木贊爲表明心跡,將她釘入木籠,送入裳孜王營帳。裳孜王好色,天下皆知,於當夜便將她寵幸。
衆人都以爲,以娉婷公主的美豔之名,一定是寵冠六宮。哪裡知道她自從被收入裳孜王宮,雖然夜夜不空,卻始終沒有封號。
三個月後,攻打邑婁國的將軍回朝,裳孜王竟然將娉婷公主一乘小轎擡出王宮,賞給將軍享用,同時頒下旨意,命將軍追捕邑婁王,一旦擒到,當場誅殺。
將軍奉旨,攜帶公主同行,中軍大帳,夜夜可以聽到淫樂之聲。其後,邑婁國殘部被一一誅滅,那將軍竟然效法裳孜王,將公主賞給有功將士取樂。
可憐公主千金之體,竟然輾轉於追殺父兄的敵軍營帳,在衆多男子的身下,苟延性命。
歷時三年,邑婁國殘部終於被全部撲滅,邑婁王一族,被斬盡殺絕。功成那日,將軍頒令,就連尋常的兵士,也可以享用公主。短短兩日,當年豔冠邑婁王都的娉婷公主,便香消玉殞,被凌辱至死。
講至這裡,端木冶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大哥原以爲,將娉婷公主送出,她不過是被裳孜王收入後宮罷了,哪知……那裳孜王竟然……竟然……”
默然片刻,又嘆一口氣,續道,“裳孜王此舉,雖然殘忍,卻也不失爲一個激勵將士的好辦法。其後,各國效仿,以敵國女子充當營妓。”
端木冶講到這裡,不覺擡頭,向甘以羅瞥去一眼,低聲道,“雖然說我北戎軍紀嚴明,不許以女子爲樂,可是……當年,公主被大哥所俘,若是……若是……”
話語略頓,似乎在搜索適當的詞句,隔了片刻,才道,“旁人也倒罷了,左不過強嫁旁人爲妻,而公主……公主身系南紹朝廷,若不是歸於大哥,怕是……怕是……”訥訥住口,終於還是說不下去。
“怕是,我也如娉婷
公主一樣,受辱而死?”甘以羅苦笑接口。
或者,會將她當作逼南紹朝廷就犯的的籌碼?
這四年來,端木贊除去對她的強佔,倒也沒有做過旁的事。難道,果然如端木冶所說,端木贊將自己強佔,並不是全因他的一已私慾,對她,竟然有保全之心?
微微搖頭,甘以羅揮去腦中的疑惑,轉而說道,“端木贊對邑婁恨之入骨,將娉婷公主送給裳孜王,也未必安着什麼好心!”
端木冶聞她並不願談到自個兒,不禁心中暗歎,也只得順着她的話說道,“不是!大哥所恨,其實是當年的將相王侯及衆位公子。當年大哥以質子身份入都,邑婁王將他安置在王都內一處宅子,派十幾個人看管,命大哥和那些將侯之子一起,在書館讀書。大哥日常所見,並沒有王室中人,卻受盡那些將侯之子的欺凌。”
“你是說,如今王宮中那些奴僕?”甘以羅大爲詫異,暗想那些奴隸的年貌,倒是都比端木贊大着幾歲。
“嗯!”端木冶點頭,說道,“十三年前,就是大哥逃出邑婁國的前一年,繆尚出使裳孜國,曾經借道邑婁。大哥得到消息,上門求見,想求父王設法,將他救回。”
“當時,繆尚因爲身有要務,拒而不見,但大哥倍受欺凌之事,終究由他的口傳回北戎。”
“其後,大哥終於自個兒逃回大漠,邑婁國屢次向父王索要冶爲人質,父王都推脫不應。直到兩年後,裳孜國與邑婁國戰起,邑婁國爲了牽制北戎,才加緊逼迫。”
“原來如此!”甘以羅輕聲低語,一時間,心頭一片紛亂。
四年來,她因爲家國之仇,因爲自身榮辱,都視端木贊爲仇。而此時,聽到端木冶這一番話,心底頓時波瀾起伏。
四年中,與端木讚的一點一滴,在心中流過,竟然分不清,此時心裡那又酸又澀的滋味,是憐,是恨?
轉過頭,朝陽升起的地方,端木贊正穿過花海,向他們走來。這一刻,他在她的眼裡,竟然不再是一個惡魔,一頭狼,或,一隻鷹!
“在講什麼?”端木贊踏過晨霧,向沐浴在晨光中的二人行來。一時間,竟然有些恍惚。
四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明媚少女與一個俊逸少年,在晨光中,相對微笑……
“大哥!”端木冶笑應,向兄長迎去,說道,“不過閒談罷了,又能有何事?”轉過頭,向甘以羅深深一望。
也就是說,端木贊並不願意旁人提起他的往事!
甘以羅會意,微微將頭一點。
“嗯!”端木贊低應,眸光向弟弟淡掃,卻落在甘以羅側轉開的臉上。一把將她攬入懷中,俯首在她額角輕吻,柔聲道,“這麼早就起,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甘以羅抿脣,一時間,分不清自己心頭那些紛亂,究竟是什麼。
見她不語,端木贊心中略澀。
她待旁人都是溫婉柔和,偏偏在自己面前,變的如此冷漠。輕輕嘆了口氣,轉向端木冶道,“朝中有事,孤王明日便回王都,冶,隨孤王一同回宮罷!”
端木冶心中大爲不捨,卻倒身跪倒,叩頭道,“冶戴罪之身,不容於朝堂,也已不在王室,若隨兄長回宮,實在不知該如何自處,只願留在碧玉洲,照應這一片花草。他日,兄長但有所命,弟必然聞召即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