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勤粗豪的臉上,滿是真誠,一雙精亮的眸子,眸光極爲堅定。
甘以羅微微點頭,問道,“七年前,端木贊與裳孜國聯手,滅了你們邑婁國,你……恨不恨他?”
尚勤不料她會問到此事,微微一怔,俯首凝思。
隔了片刻,才遲疑道,“小人本是邑婁國百姓,端……北戎王滅小人國家,毀小人家園,原該痛恨。只是……小人不過一介布衣,朝廷大事,小人不懂。只知當年邑婁王昏庸,朝廷奸臣當道,民不聊生。後來,來了裳孜王,又是荒淫無度,更是陷民於水火。至於北戎王……”
微微咬脣,搖頭道,“聽說是個暴君,怕是與邑婁、裳孜二王一樣罷,不管何人掌握天下,苦的,不過是百姓!”
甘以羅微微點頭,淡道,“天下易主,果然只是朝廷的事,百姓只管溫飽!”
輕輕嘆了口氣,問道,“那本宮呢?本宮掌握南紹朝政三年,有沒有造福,不敢自誇,至少,本宮從未禍及百姓,在你們眼中,本宮也和那三王一樣嗎?”
尚勤一驚,忙磕頭道,“小人信口妄論,公主切莫當真!”
甘以羅微微搖頭,苦笑道,“本宮原不該問這些!”
略略凝思,心中自忖,雖說宮中閹奴苦受端木贊折磨,但在他身邊七年,難保沒有甘心降服的,與其信他們,倒不如信眼前之人。
心中念頭一定,點頭道,“你起來罷,一頃兒,隨本宮出去走走,回頭有事吩咐你做!”
尚勤磕頭應命,剛剛起身,就聽門外飛煙回道,“公主,奇木大人來了!”
甘以羅道,“請奇木大人進來罷!”向尚勤擺手,示意他立在一旁。
見奇木進來,甘以羅起身相迎,笑道,“昨日尋大人不着,聞說隨王上出宮,只道今日仍無處尋去!”
奇木躬身見禮,笑回道,“昨日倉促,臨時替王上傳令,今日用不着奇木!”見她一身出行的打扮,問道,“公主今日還要出去?是仍在街上走走,還是出城騎馬?”
甘以羅道,“這天兒越來越熱,只在城裡走走罷!”又笑道,“本宮性急,一早去請大人,不知大人可曾用膳?不如在此處用罷,也省得跑!”
奇木淡笑,說道,“公主賜宴,奇木敢不從命!”
甘以羅微微一笑,向外喚道,“飛煙,傳膳!”自個兒引着奇木,向側殿來。
奇木重又見過禮,與甘以羅分賓主坐下,見她幾次欲言又止,不禁笑道,“公主有何吩咐,不防直說!”
甘以羅淡道,“吩咐不敢,本宮只是想問,昨日遇到的那位倪小姐,究竟是什麼人?”
奇木倒沒想到她還記着倪纖纖,不禁微微一怔,臉上現出些猶疑。
甘以羅微微揚眉,一雙清靈靈的眸子只是向他注視,也不追問。
奇木被她盯着,只覺得整個人無所遁形,不禁苦笑,只得道,“回公主,那倪小姐,是尚書令倪大人的千金。倪大人膝下別無所出,只得了這一個女兒,驕縱的很,昨日衝撞公主,還望公主不要見怪!”
甘以羅“嗯”的一聲,不置可否,淡道,“本宮自問沒有得罪過她,她對本宮,爲何含有敵意?”
奇木微一沉吟,慨然道,“此事本該王上告知公主,只是今日公主既然問
起,奇木只好據實相告!”當下並不隱瞞,將事情原委簡略道出。
原來,那倪纖纖年方十八,是尚書令倪平之女,自幼出入宮廷,與端木兄弟熟識。
七年前,平滅邑婁國,端木贊一戰成名,被端木洪野封爲忠武王,賜地千澤洲。
那時,十一歲的倪纖纖已經出落成一個小小的美人兒,北戎王端木洪野曾出言提親,要迎她爲忠武王妃,卻因二人年幼擱置。
端木贊於此事無可無不可,雖然從來沒有拒絕,也並未因此對倪纖纖另眼相看。
倪纖纖對端木贊卻滿心愛慕,自那時起,便處處以忠武王妃自居。
甘以羅恍然大悟,苦笑道,“想來那倪纖纖以爲是本宮奪她所愛,因此懷恨在心。”
奇木點頭,說道,“前幾年,王上一心只爲北戎拓展疆土,從無家室之想,先王曾幾次要他完婚,都被他推拒,直到……遇到公主!”
甘以羅微微點頭,淡道,“本宮以爲何事,原來是倪小姐吃這不明不白的飛醋!”見奇木停了筷子,也將碗一推,說道,“今日尋大人來,一則問這倪纖纖之事,二來……”
微微一頓,向殿角侍立的尚勤望去一眼,說道,“昨日,本宮新收這個奴僕,大人是知道的!”見奇木點頭,續道,“往後,本宮斷不了差遣他出宮辦事,這出入宮門,還望奇木大人設法,行個方便!”
奇木微怔,向尚勤一望,躊躇道,“宮門出入,盤查極爲嚴密,怕是……”微微皺眉,心底暗暗尋思。
這尚勤來歷不明,又顯然會武,如果他是旁國奸細,留在宮禁中已經危險。只是礙着甘以羅,端木贊不問,自己也不能阻攔。如今再容他出入宮門,無事倒也罷了,若是有事,恐難收拾。
甘以羅見他猶豫,猜到他的心思,只是微微一笑,說道,“只不過是爲了日常使喚方便,這宮門盤查,自然免不了,奇木大人不用爲難!”
奇木鬆了口氣,笑道,“公主通情達理,奇木從命便是!”轉向尚勤道,“回頭我給你一面牌子,你出入宮門,只要不帶兵刃利器,所攜食物容侍衛查檢便可!”
尚勤躬身,應道,“小人知道!”
奇木點頭,又轉向甘以羅問道,“今日公主騎馬,還是乘車?”
甘以羅道,“這大熱天的,還是乘車罷!”一邊喚飛煙、綠珠二人出門,一邊道,“先到集市上,瞧瞧有什麼熱鬧,再往城南酒樓,聽說書的去!”
奇木點頭,指着門外兩名奴僕,命道,“你,到馬廄吩咐給公主備車,你,到通元門給侍衛傳令,只說我說的,命他們去城南酒樓,給公主闢個雅間出來。”
兩名奴僕忙磕頭領命,各自奔去。
甘以羅微微挑眉,淡道,“不過是聽書罷了,不必驚擾百姓!”
奇木道,“公主出行,奇木身負守護之責,萬望公主不要見怪!”
甘以羅心知此事他斷斷不會讓步,只得默然點頭,不再多說。
北戎王都雖然深處大漠,但因爲近幾年北戎國越來越強盛,各國商旅來往不斷,這北戎王都倒也繁華。
甘以羅坐在馬車裡,命飛煙、綠珠二人將三面車簾全部打起,將街上人流盡收眼底。
走出片刻,側頭見尚勤在右側隨行,便喚道,“
尚勤,你仔細記住道路,回頭有事差遣,別說尋不着路。”
“是,公主!”尚勤躬身應命。
甘以羅又向車前策馬引路的奇木道,“奇木大人,這王都最繁華的市集在哪裡,去瞧瞧罷!”
奇木馬上回身,微微躬身應命,卻道,“市集上魚龍混雜,公主嬌貴,只在車上瞧瞧罷!”轉路向市集上來。
甘以羅道,“不過是圖個熱鬧,怎麼會和人擠去?”口中淡應,轉頭又向尚勤望去一眼。
市集上,果然是人潮涌動,車水馬龍,毫無大漠的荒涼。
甘以羅心中暗喜,出口讚道,“沒想到這大漠中,也有如此繁華的地方!奇木大人,旁的綠洲,也是這樣的景象麼?”
奇木搖頭,笑道,“旁的綠洲,沒有這樣的繁華,只不過有過路商旅歇腳,牧民能得些方便罷了!”
飛煙奇道,“那若是沒有商旅路過,牧民們日常的用度,又何處去取?”
奇木嘆道,“那就只有將就些,勉強度日罷了!”
甘以羅主僕盡數默然,隔了半晌,甘以羅才嘆道,“北戎百姓,果然不易!”
說話間,馬車已穿過市集,停在王都最聞名的一座酒樓前。這酒樓之所以聞名,除了它是王都中唯一一座有說書先生的酒樓之外,便因酒樓的名字,就叫“聞名”。
初來北戎王都的客商,往往要在城裡尋找聞名的酒樓談生意,向人問路,當地人就會說,“聞名酒樓啊?那裡!那裡!就是那家!”
於是,聞名酒樓就當真非常聞名。
聞名酒樓共分兩層,一樓繞窗擺着寬大的木質桌椅,以供食客盤坐。正當中搭着一個高高的臺子,臺子上一案一幾,案上放着一塊醒木,此外別無物。
酒樓二樓中空,四周圍着半人高的欄杆,欄杆內隔成十幾間雅間。憑欄而望,樓下中央搭建的高臺就在眼前。而那高臺,就是說書先生說書的地方。
甘以羅命衆侍衛樓下等候,自個兒帶着綠珠、飛煙與尚勤,隨着奇木徑直向二樓去。
那裡,最大的一間雅室兩側,已將客人清空,六名侍衛身着便裝,兩旁把守,無人再能靠近。
甘以羅倚欄而坐,見奇木立在身後,含笑道,“奇木大人坐罷,不必拘泥這許多禮數?”
奇木躬身謝座,含笑道,“公主在此處消遣,不如請兩位姑娘也到隔壁小間坐坐,既可歇息,又能聽到這裡召喚!”
甘以羅笑道,“你倒想的周全!”轉身向飛煙、綠珠二人道,“你二人去罷,本宮有事再喚你們便是!”二女大喜,應命退出。
甘以羅見尚勤在門旁垂手恭立,又道,“尚勤,你也去罷,這裡有小二服侍,用不着你!”
尚勤略一猶豫,躬身道,“公主,這裡龍蛇混雜,小人還是隨侍罷!”
甘以羅笑道,“有奇木大人在這裡,又何必擔憂?”見他仍然立着不去,也不勉強,轉頭向那高臺望去。
高臺上,一位說書先生已告一段落,躬身向衆客施了一禮,沿階退下。
另一位先生緩步登臺,先拱手向四周聽客環了一禮,才取過醒木,“啪”的一拍,漫聲吟道,“大漠絕域失巾幗,溫柔鄉中出奇英!”
只一句話,樓上樓下的聽客,頓時一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