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千萬跪拜的將士,甘以羅心頭激奮,側過頭,望向身畔的男子,心底,是滿滿的自豪。
端木贊,大漠上的王者,北戎國的靈魂,這個天神一樣的男子……是她的!
正在此時,驀然間,一聲輕顫的呼喚,傳入甘以羅耳鼓,“王……王姐!”這聲音,那樣的熟悉,又……那樣的怯懦,卻,彷彿平地一聲炸雷,在她耳畔震響。
甘以羅心頭大震。回過頭,只見營帳左側的空地上,鐵鎖鐐銬拘鎖着一羣囚犯,其中一人,伏跪於地,正擡起頭,向她望來。滿臉的髒污,掩不去俊美的容貌,驚怯的眸光,這一刻,正燃起一抹狂喜。
四目交投,甘以羅腦中頓時一陣轟鳴,顫聲道,“你……”邁前兩步,俯首注視着跪在面前的男子,難以置信的搖頭,試探着喚道,“以……以昊!”
過去十多年,多少牽掛,多少惦念,都是爲了他……自己自幼呵護長大的弟弟!
而,她對他的扶持,帶給她的,又是多少徹骨的冰寒,和無邊的絕望?
可是……就算是他的無情,也無法拋卻,她與他,身上流淌的共同的血液。
“以昊!”輕聲低喚,甘以羅無意識的低問,“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呼吸,變的急促,一個認知,驟然襲入腦海。
“不!”她重重搖頭,眸底,露出一抹驚慌,喃聲道,“不會!怎麼可以?”身子一晃,甘以羅的腳步,慢慢的後退,彷彿,要逃開面前那張無比熟悉的面孔……
“王姐!”頹喪的聲音,急促的呼喚,從男子的口中逸出,說道,“北戎軍攻破了南紹王城,我……我……”囁嚅出聲,仰起頭,望着眼前的女子,心中,愧悔交集。
若南紹有她,北戎軍又豈能如此輕易得到南紹?而,自己竟然爲了一已之私,污她叛國。
可是,如今,也只有她能夠救他!縱然無顏以對,他又怎能不試?她,已經是他最後的希望。
“王姐!”俊美的面容,盛上滿滿的哀求,甘以昊哀聲求道,“王姐,救我!”
大漠黃沙中,兩個月的長途跋涉,兩個月的鎖鏈拘押,早已令他心力交瘁。這一刻,只想擺脫這份苦難,哪裡還有昔日王者的雄心,王者的威嚴?
“北戎軍攻破了南紹王城!”甘以羅無意識的重複,眸光,掠過甘以昊,向他身後,一寸寸移去。
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統領、將軍、參將……
甘以羅的身子,不自覺的顫抖。南紹的文武百官,都是一襲囚衣,身纏鎖鏈,跪押在此。
“南紹……沒了?”甘以羅低語,一瞬間,心底像破了一個大洞,深不見底。彷彿,像缺失了什麼。
就在自己離開南紹,與端木贊各處遊歷的時候,北戎軍,竟然攻陷了南紹?
驟然間,一股憤恨從心頭勃發,甘以羅霍然轉頭,大聲喝道,“端木贊!”手腕疾翻,寒光乍現,一柄匕首,已握在掌中。
一聲大喝,令整個營地頓時一片寂靜,正在營前勞軍的端木贊微怔,回過頭,鷹隼般的眸光,掃上跪伏在地的甘以昊。
“以羅!”端木贊低喚,一步一步,慢慢向她走來,沉厚的聲音,緩緩響起,說道,“南紹朝廷負你,南紹臣民負你,南紹王負你,孤王,替你取了南紹!”
慢慢走到她的面
前,輕聲道,“孤王要他們知道,孤王要取南紹,不必甘以羅叛國,孤王不取南紹,卻只因甘以羅!以羅,孤王要整個天下知道,甘以羅是我端木讚的妻子,人辱殺人!國辱滅國!孤王要將整個天下,送到你的腳下,任你處置!”
人辱殺人!國辱滅國!
八字定語,令南紹君臣心頭大震。原來,就是因此,才招來滅國之禍!北戎王,不是覬覦南紹的富庶,不是覬覦南紹的江山,只是……他們羞辱了他的王妃,甘以羅!
滿含深情的話語,卻再也帶不起她心靈的震撼。甘以羅不信的搖頭,啞聲道,“他們負我,你就滅了南紹?”
那甘氏世代守護的江山,那個耗盡她無數心血的天下,就這麼沒了!
甘以羅心頭,一陣混亂,嘶聲喊道,“端木贊,你口口聲聲爲我,可是,你卻毀了南紹,那裡……是以羅的家啊!”珠淚滾滾而下,身體,不自覺的顫抖。
爲什麼?是在這個時候,在她的心爲他跳動、爲他燃燒時,他卻毀了她的家國?
縱然南紹負她,但,那是她曾經的心血,她曾爲之運籌帷幄,她曾爲之沙場廝殺,他竟然就這樣毀去?
“以羅!”端木贊意外的望着她,輕聲道,“南紹負你,你不想雪恥?”快意恩仇的大漠男兒,這一刻,如何能夠理解水鄉女子的百結柔腸?
“雪恥?”甘以羅連連搖頭,顫聲道,“你取了南紹,又如何證明,我甘以羅沒有叛國?還是……”
狠狠咬牙,冷冽的眸光,向他冷冷逼視,冷笑道,“你取了南紹,只爲坐實我甘以羅叛國的罪名,令我對北戎再無二心?”
“以羅!”端木贊驚喊,聲音裡,帶着滿滿的驚痛。
縱然他錯解了她的心意,她又豈能對他如此冤屈?他做這一切,都是爲了她啊!
只是,恩必報,仇必果的他,竟然從來沒有料到,在她心裡,南紹仍然是她的家!她的心裡,仍然裝着那個,將她送上死路的……弟弟!
南紹沒了,就算是千言萬語,說來,又有什麼意義?
甘以羅狠狠吸氣,抑下滿腔的淚意,低聲喝道,“放了他!”手臂擡起,手中利刃,指向端木讚的心口,冷冽的眸光,再也沒有一絲溫度,端凝的手臂,沒有一絲的顫抖。
面前,縱然是她深愛的男子,可是,身邊,卻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甘氏最後的一滴血脈,若她不管,他……又會落到怎樣的地步?
冰冷的眸光,在一瞬間,將他的心洞穿。端木贊難以置信的向她定定凝注,張了張脣,低聲喚道,“以羅!”沉厚的聲音,有着一絲不可覺察的顫抖,喃聲道,“你……要殺我?”
若他不肯放人,她竟然會殺他?曾經的同生共死,在親情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不!”甘以羅搖頭,說道,“只要你放了他!”放了他,她仍然會隨他回北戎王城,做他的妻子,做他的王妃。
只是……她不要他的手上,染上她親人的鮮血。可是,這些話,如何能夠出口?她並不是要用自己作爲交換。
“那……若是孤王不放呢?”端木贊輕輕搖頭,腳步,慢慢前移。鷹眸,現出一份篤定,淡淡道,“若是孤王不放,你就要殺了孤王?”
胸口,已抵上匕首冰冷利刃,他的腳步,卻並不稍停,一步一步前
移,一字字道,“以羅,孤王不信!”
到了今日,他怎能相信,她竟然會對他揮刀?縱然,那一邊,是她的家國,是她的親人,他依然不信,她會殺他!
“端木贊!”甘以羅低喝,“你在逼本宮!”冷冽的眸光,沒有一絲微動,手臂,卻有着一絲不易覺察的顫抖。
若他不放呢?她真的殺了他?然後,帶着南紹君臣,逃出大漠,殺回南紹?
不要說那千里絕域她難以跨越,縱然可以,沒有了他,難道,她還能做回她的南紹公主?
心,掠上一抹銳痛,甘以羅的腦中,已經是一團紛亂。是天意嗎?他與她,從一開始,就是敵人,縱然有情,終究,也不會有善果!
明眸中,一閃即逝的痛楚,狠狠扎入他的心底。端木贊腳步微凝,對抵在胸口的利刃,視而不見,只是深深的,望入她眸底深處。
他錯了?又是他錯了嗎?一心爲了她,到頭來,卻是傷到了她?
當年,邑婁傷他,他滅了邑婁,裳孜辱他,他便滅了裳孜。那如今,南紹負她,他替她取了南紹,有什麼不對?
若她眷戀那片土地,他已經將它捧來,送到她的腳下。而……她竟然不要?她要的,是原來的南紹國嗎?那他端木贊,在她心裡,又是什麼?
心,微微的顫抖,端木讚的眸光,慢慢下移,落上她已經微隆的小腹。那裡,有他的第三個孩兒,一個……被她和他,共同期待的孩兒。
她,會殺他?殺了她腹中孩兒的父親?
輕輕搖頭,鷹隼般的眸光,閃過一層決然。端木贊擡起頭,又再迎上她冷冽的眸光,沉厚的聲音,沒有一絲的顫抖,慢慢道,“以羅,若你下得了手,你就殺了孤王!殺了孤王,南紹和北戎,就都是你的!”
腳步,又再慢慢前移,鷹眸中,凌厲的眸光,漸漸變的溫軟,沉厚的聲音,帶着化不開的濃情,輕聲道,“若你不能,就再也不要管南紹,安心做孤王的……王后!”
如果到了此時,她對他還不能一心,他端木贊認輸,就連自己的性命一起輸掉!如果,她對他不能下手,他要逼她做一個選擇,他不要她的心,永遠在他和南紹之間,搖擺不定!
“王上!”葛瞻圖低呼,大步搶上,卻被端木讚揚手製止。
鷹眸,定定注視着眼前嬌美蒼白的面容,沒有一絲稍動,沉厚的聲音,卻沉聲低喝,“北戎將士!”
短暫的喧譁,隨着他的聲音又歸於一片寂靜,北戎將士躬身,靜靜等候王命。
魁偉高大的身影,挺的筆直,堅挺的背影,沒有一絲的稍動,端木贊朗聲道,“今日,若孤王死於王妃之手,你們即刻奉大王子端木無缺爲王,甘以羅攝政!”
“王上!”
“王上!”
北戎將士齊呼,邁前兩步,卻再也不敢上前,愣怔片刻,齊齊跪倒,齊聲呼道,“謹奉王命!”
君命!王命!無人膽敢違抗!
呼聲落下,諾大的山谷,陷入死一般的寂靜。緊握匕首的手掌,汗水滲出,甘以羅身形不動,一顆心,卻如天塌地陷。
他不放人!卻……可以將性命交在她的手中……
“端木贊!”清脆的聲音,變的暗啞,眸底,水霧瞬間瀰漫。
爲什麼?他竟然給她一個這樣的選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