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以羅點頭,說道,“邑婁王族,如今只剩下一個寥子懷,又是那樣的性情,料想不至於爲禍。倒不如放他們離去,也算承露殿那幾個人,不白白爲我孩兒送命。”
端木贊點頭,說道,“依你就是!”
甘以羅略略一想,又道,“若是他們願意留下,你也不必勉強。”
端木贊笑道,“難不成,孤王還能將他們趕走?”
二人邊說邊走,剛剛踏上正殿石階,就聽殿內有人喚道,“公主!”清靈的聲音,帶着一些淚意,一條纖細的人影從殿內飛奔而出,撲倒在甘以羅腳下,雙手抓住她的裙襬,“哇”的一聲哭出聲來。
甘以羅吃了一驚,後退一步,卻很快認出是誰,不禁又驚又喜,喚道,“賽雪,怎麼是你?”忙俯身將女子拽起,向她上下打量,清透的眸子裡,也不禁盈上淚來,問道,“怎麼是你?你怎麼會在宮裡?”
眼前女子,竟然是自己在南紹王宮時的貼身宮女,賽雪!
賽雪哭的聲梗氣阻,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說道,“公主,奴婢就知道你沒死,一直在南紹王宮裡等公主回去,直到……直到……”
說着擡頭,向端木贊一望,眸光中露出些感激,輕聲道,“直到王上夜探王宮,奴婢纔有了公主的消息,後來……後來北戎大軍攻城,奴婢本想……本想尋一個北戎人打聽王上有沒有尋到公主,哪知道王后出逃,被奴婢撞上,便將奴婢也一同帶去湄南。”
湄南,就是南紹湄江以南最大的一座城池,王后步瑤率兵退過湄江,據江以守,將湄南暫定爲南紹王城。
端木贊在一旁含笑而立,眼瞧着主僕相認,說道,“就是要敘話,也進殿裡罷,怎麼立在這門口?”一手攜着甘以羅,向殿裡來。
甘以羅在他身畔坐下,才問道,“你們是說,已在南紹王宮見過?”
端木贊點頭,說道,“當初孤王夜探王宮,遇到賽雪姑娘和將軍明皓相助,後來攻城,特意傳令奇木,不要傷他二人性命。哪裡知道,奇木搜遍整個南紹王宮,也沒有賽雪姑娘的蹤影,只道是那段時日又有了什麼變故,沒想到竟然是被王后帶走。”
賽雪點頭,說道,“王后帶着小王子,棄王上……奴婢是說南紹王。她棄南紹王而逃,還帶走城中一半的兵馬,奴婢就想着,南紹王城必定不保,可是……可是那會兒,卻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難過。”
她本是南紹人,南紹王城被北戎軍攻打,自然應該盼着南紹取勝。可是她自幼受甘以羅照護,得知甘以羅已做了北戎王妃之後,對北戎又生出些親近之心,當真已分不清南紹和北戎,究竟盼着哪一個得勝。
北戎攻破南紹王城,此事甘以羅已不是第一次聽說,可是如今聽在耳裡,心裡仍然不免酸澀。不願多提,問道,“那你又怎麼會來北戎?還是在王宮裡?”
賽雪擡手拭淚,說道,“去年,侗聶大軍攻入酉碭,幾乎令酉碭亡國。那時,有許多的酉碭散兵和百姓逃入南紹,王后不肯收留,結果激起民變,那些散兵遊勇到處打砸,將好端端一個湄南城弄的亂七八糟。”
甘以羅微微皺眉,說道,“不過是些逃亡的散兵和百姓,只要開倉賑糧,再設法安置就好,怎麼會激起民亂?”
賽雪搖頭,說道,“步王后說,湄
南本就沒有多少存糧,還要用來養兵,對抗北戎,怎麼可以給這些亂民分去?”
傳聞中步瑤多智,怎麼會如此胡塗?
甘以羅輕輕搖頭,心中暗澀。難道,這竟然是天意?北戎滅裳孜、平侗聶,酉碭獻降,已成一統西疆之勢,如今南紹王后步瑤又行事不義,難道,南紹的最後半壁江山,也要斷送?
賽雪哪裡知道她的心思?見她不問,又接着講了下去,說道,“後來,王后見鬧的實在不像話,就派兵鎮壓,要將那些流民全部趕出湄南,哪知道更是惹的那些人大怒,竟然集衆衝擊行宮。”
甘以羅大吃一驚,失聲道,“衝擊行宮?”
賽雪點頭,說道,“是,後來還是侍衛死守,王后不得己,命人開倉,他們才退了出去。”
甘以羅輕噓一口氣,點頭道,“早這樣做,又哪裡會有這麼大的亂子?”向賽雪一望,問道,“是宮中縮減,放你出來?”
賽雪搖頭,低聲道,“是那些人衝擊行宮時,有好些宮女、太監逃走,賽雪便和他們一起逃了。”
甘以羅點頭,說道,“那種情形,也怪不得你們!後來,你去了何處,怎麼會來北戎?”
幾經戰亂,她心裡明白,那些散兵遊勇,要比尋常的將士更加不要性命。既然是衝擊行宮,自然是見人就殺,又豈會管你是宮女還是太監?
賽雪見她並不責怪,忙道,“賽雪本來是想回南紹王城,可是剛過湄江,就被北戎兵擒住,奴婢怕的要死,可是想着,如果能……能……”擡眸向端木贊一望,低聲道,“若能見到王上,至少會留下一條性命。”
端木贊微微搖頭,含笑道,“只是孤王不在南紹王城,守將見你口口聲聲要見孤王,也不敢處置,後來賽雪姑娘報上大名,才知道是孤王下令尋找之人,便命人將你送入北戎王城!”
賽雪微微咬脣,點頭道,“是!本來賽雪聽着王上不在南紹王城,想着日後必然被囚禁起來,再也難見天日。沒想到,他們不但送我來王城,還……還能見到公主!”
甘以羅聽她說完,不禁輕輕籲出口氣,點頭道,“你來了就好,日後就留在我身邊罷!”
賽雪連連點頭,說道,“日後奴婢寸步不離公主,公主再要出征,也帶着賽雪同去,賽雪再不要留在宮裡等待。”
甘以羅忍不住笑起,搖頭道,“北戎最不缺的就是猛將,哪裡就用得着我出征?日後你替我照顧幾個孩兒最好!”
賽雪一怔,這才留意到,端木贊懷中抱着一個小小的女娃兒,正瞪着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好奇的向她觀瞧,而另一側,兩個小男孩兒也是仰起頭,向她注視。
賽雪“呀”的一聲,說道,“奴婢只顧着回話,還沒有給兩位王子和公主見禮!”說着話,忙向無缺、無忌兄弟行下禮去。
端木無缺見她和甘以羅神情親暱,知道不是尋常奴僕,只等她磕了一個頭,就道,“姑姑免禮罷!”
賽雪謝恩,仍然磕夠三個響頭起來,說道,“賽雪多謝王子,‘姑姑’的稱呼,可不敢當!”
甘以羅微微一笑,說道,“你自幼跟着我,形同姐妹,他們是我的孩兒,怎麼就不敢當?”
賽雪應道,“是,公主!”
倒也不再推辭,又再轉向端木贊
懷中的端木無雙,正要跪下,卻被甘以羅攔住,說道,“無雙還不懂事,免了罷!我身邊正缺一個可心的人照顧無雙,日後你多用些心就是!”
賽雪眼見十年前,公主沙場上失去消息,生死未卜,到如今不但有北戎王將她捧爲至寶,還育有三個孩兒,心中喜悅莫名,竟然落下淚來,連連點頭答應。
甘以羅笑道,“北戎王宮規矩雖然不比南紹王宮,但是你一個女兒家,也不能輕易出宮,日後若有什麼事,就尋尚勤罷!”說着門外喚進尚勤,引他和賽雪見過。
賽雪見他大白天在這北戎王宮中臉上還蒙着面巾,又少了條胳膊,不由微覺詫異。只是她自幼在南紹王宮長大,所受教養不是尋常人能比,目光只是在他身上略轉,便盈盈施下禮去,說道,“賽雪見過尚大哥!”
尚勤雖然是奴隸,但因爲他在甘以羅身邊特殊的地位,宮裡朝中,但凡見到他的人,無不稱一聲“尚大人”,尚勤司空見慣,也從不放在心上。
而此時眼見這如水般清靈的女子清清脆脆的喚一聲大哥,一時倒有些自慚形穢,忙躬身還禮,說道,“賽雪姑娘不必客氣,喚小人尚勤就是!”
賽雪微微抿脣,說道,“尚大哥追隨公主日久,賽雪卻是初來,理該以尚大哥爲長!”她瞧不見尚勤的面容,無法猜測他的年齡,只能以進宮先後論大小。
尚勤忙道,“姑娘自幼跟隨公主,小人能有幾日?豈敢排在姑娘之前?”
北戎人生性爽直,端木贊幾時聽過人這樣推讓客氣,見二人仍然沒完沒了,忍不住皺眉。
甘以羅側頭瞧見,不禁好笑,連連擺手,說道,“你二人不必再客氣,尚勤年長賽雪幾歲,這聲‘大哥’當就當了,不必推讓!”
這天底下,尚勤只聽甘以羅一人吩咐,聽她開口,自然不再推讓,躬身與賽雪行禮。
端木贊等二人見過,這纔將無雙交給賽雪,說道,“這丫頭沒有出過門,這兩日走路,貪着玩耍,沒有好好歇息,你先帶她下去罷!”又問,“無雙的寢宮備好了?”
賽雪接過無雙,說道,“公主的寢宮早已備好,奴婢這就服侍公主歇息!”行過一禮,帶着幾個嬤嬤退了下去。
端木贊向尚勤道,“喚殿外的奴僕、宮女進來罷!”
尚勤點頭,出外傳令。
殿外奴僕、宮女聞命,排成兩列,從殿門兩側魚貫而入,全部躬身低頭,竟然不發出一點聲響。
端木贊雖然知道奇木命人教他們規矩,但看到這個樣子,仍然忍不住揚眉。
衆奴僕、宮女分兩邊排列,齊齊跪倒,說道,“奴才(奴婢)見過王上,見過王妃!”
端木贊點頭,也不命起,說道,“邑婁、裳孜兩國已滅,你們不再是邑婁國的將侯之子,也不再是裳孜國的公主。如今,你們既然進入北戎王宮,就只是這宮裡的人,往後,望你們盡心服侍,安守本份!”
邑婁國衆奴僕從忠武王府,到北戎王宮,至今已經整整一十六年。十六年來,沒有自己的名姓,就只有一個隨意取的賤名,日日在北戎王殘暴的折磨下戰戰兢兢的求生,自然知道他的性情。
此時,他這一番話,雖然是對着所有的奴僕宮女,其實,只是對裳孜國諸公主,如今的一衆宮女而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