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特別好奇。”蘇承耍賴道，“哥，求你了，給我講講吧！”
餘行遙控關燈，倒頭裝睡：“這個沒什麼意思，挺晚的，該睡了。”
其實一點也不晚。天將將才黑透，完全沒有到身體能夠進入睡眠的時間。餘行強行閉上眼睛，卻毫無睡意。
他無非是不想說，也無法直接拒絕，於是就假裝自己有個殼子，縮進來，從此和外面的事切斷聯繫。
當然，表演專業出身，餘行在裝睡這件事也更具有專業性。儘管閉上眼也能感覺到蘇承灼灼的目光，他仍能放緩呼吸，放鬆肌肉，就像真的在睡覺一樣。
果然，過了一會，身邊的牀墊一陷，蘇承多半是看這天聊不下去，所幸放棄了。
然而餘行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就聽到了一句：“你不願意和我講。”
餘行翻身背對着他，沒作聲，算是默認了。
“沒關係。我等你就好。”
蘇承是貼着他躺下的，呼吸噴在餘行的脖子後，跟撓癢癢似的。正當餘行想出聲制止，他卻主動離得遠了些，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落在相同位置的吻。
餘行從來沒覺得脖子後面會如此之敏感，只是輕輕吹氣，他瞬間就像被接了電似的，酥酥麻麻的奇異感覺沿着尾巴骨爬上了脊背，渾身哪裡都不自在了。
餘行努力忍了一會，最終還是繳械投降：“別鬧！”
蘇承惡作劇似的呵了口氣，餘行頓時一個激靈，反手拍了一巴掌：“……誒！”
他一睜開眼，兩人視線相對，蘇承估計是被拍懵了，頓了一下才擺出一臉可憐巴巴的模樣道：“……疼。”
餘行明知道自己沒用力氣，還是敗下陣來，道：“……算了。你想聽什麼？……哥不是藏着掖着不想告訴你，是真不知道能說點什麼。”
他現在並不太想談邢一蘭。畢竟剛剛分手，任誰也沒法兒冷靜地回首審視兩人的感情，心裡多少都有點有怨氣。
而剛剛分手就指責人家姑娘哪哪都不好，大談特談前任如何如何——餘行實在不大看得上此等做派。
可蘇承不是旁人，而是他現任的男朋友。現任打聽前任，天經地義，兩個大男人談戀愛，又不是哄小姑娘開心，要是再有點什麼遮遮掩掩的，那也太說不過去了。
要是普通的情史，興許也能以後慢慢交代。然而他這位前任是個藝人，網上到處都是名偵探網友推斷的蛛絲馬跡……與其讓蘇承好奇心氾濫去看那些東西，直接聊聊確實更好些。
蘇承瞬間就不可憐了：“什麼都可以！你說什麼，我都喜歡聽！”
餘行樂了：“真的？那乾脆給你講講哥小時候的光輝歷史，撒尿和泥巴蓋大炮？”
蘇承：“好呀！”
餘行：“……”
餘行：“咱還是講講前任吧。”
蘇承一臉期待，餘行張了張嘴，這才發現，確實是……沒什麼好說的。
喜歡了十年，在一起三年，乍一提起來這個人，想到的竟然只有工作日程跟合同，頂多還有些平淡如水的生活，他頓覺有那麼一點兒荒涼。
好在時間確實還早，餘行道：“那我從頭講吧。”
從頭就得追溯到大學入學。
餘行當初是出國留學，越是在大洋彼岸這樣遙遠的地方，老鄉就越親切，國人學生常常聚會，他就這麼認識了邢一蘭。
老鄉是一個很不確定的概念。
假如在隔壁城市，認親得精確到區；出了省，那說到城市就行；北方人去了南方的方言區，甭管湖南湖北廣東廣西，乍一落地，只要碰上說話能聽懂的，就能搞個兩眼淚汪汪。
遠在異國他鄉，更不用說，一樣的膚色足夠兩肋插刀了——頭一次見面那天，邢一蘭丟了錢包，餘行英雄救美追了三條街，把賊按在地上，搶回了她全部的家當。
當年的餘哥也是一枝花，一腳踩人家背上，打得那小子一口鳥語不知道是哭哭啼啼還是問候祖宗，總之是被他按在地上求饒了。餘行那會愛耍耍酷，凹了個姿勢，伸出兩根手指輕飄飄一夾，夾着那個水藍色的錢夾，頭也不回地遞給後面的人。
本來站在那的是邵小五，他卻聽見一聲林籟泉韻的“謝謝”，循聲回頭，看見個姑娘，登時就傻了。
那小賊抓着機會翻身，要不是有人及時逮住，恐怕又得打上一場。
之後邢一蘭順理成章地請餘行吃飯致謝。在學校食堂暖洋洋的燈光下，垂頭認真切割牛排的女孩子分外好看，一頭筆直的長髮，白襯衣，牛仔褲，每一個路過的學生都會回頭看一看。
那一刻，餘行心裡一跳，好似被擊中了。他過了一陣纔想明白，這是戀愛了，從此開始了長久的追求。
漂亮女孩在哪裡都是受歡迎的，這一屆的中國學生以錢包案一戰成名，邢一蘭頓時成了學校裡有名的東方美人。有無數文學院的青年給她寫泰戈爾風格的情詩，偶爾還有奮力一搏走夏目簌石風格，或者以蹩腳中文模仿李商隱的，甚至有兄弟統計，假使邢一蘭收集整理好這些情書，大概足夠給一層樓的寢室糊牆。
邢一蘭也確實收集整理好了這些情書。她明確而不失禮貌地拒絕每一份求愛，再妥帖的收起來這點小小的心意。於是又掀起了一陣只爲讓女神收下而奮筆疾書的熱潮，堪比三國那會的曲有誤周郎顧。
餘行就是追求者其中之一，他強烈鄙視洋鬼子情的華而不實，走現實主義路線，話劇、咖啡、彈奏，但凡邢一蘭喜歡的，他都去了解一下，再盡善盡美地捧出來，可結果仍然大同小異，四年也沒追出個結果。
畢業回國，他還特意買了邢一蘭同航班的機票。在飛機上，餘行本來想進行最後一次告白，可轉念想到以後都在一個圈子裡混，擡頭不見低頭見，硬生生嚥了下去，只親切地寒暄了一路，午餐還吃到了邢一蘭碗裡的雞排。
餘行受寵若驚，邢女神淡淡解釋道：“我不喜歡吃肉類的飛機餐。”
餘行愣了一下，脫口而出：“你不喜歡的，我都替你吃了。”
說完他就覺得自己太蠢了，顯得像是個飯桶，這種時候就算問問“那你喜歡什麼”也好。
但邢一蘭叫他逗笑了，餘行又覺得這樣也挺好。
在之後同居的日子裡，但凡坐飛機出行，餐盒裡出現雞排，邢一蘭統統都會夾給餘行，餘行則報以一分水果或者青菜。
“那你喜歡雞排麼？”蘇承問。
餘行道：“以前挺喜歡的，現在……”
他忽然沉默了。
餘行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或許邢一蘭是吃這些肉菜的。
蘇承頓時警鈴大作：“……哥！我記得樓下有一家店，吃起來還不錯，”
“現在一般了，都是過去的事了。”餘行道，“得帶你去吃點正經飯菜，回頭有時間，咱去前門兒試試涮毛肚。”
蘇承連連點頭：“好的好的！……那你們怎麼又在一起了？”
“不知道。”
餘行不知不覺又叫蘇承給抱住了，這次兩個人都平躺着，身高差異就凸現了出來。蘇承輕輕鬆鬆就將餘行圈在了懷裡，就跟小姑娘睡覺抱只熊一樣。
蘇承還時不時用臉蹭一蹭他。
餘行確實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和邢一蘭在一起的。回國以後，邢一蘭簽了公司，餘行就跟着她簽了同一家。當時恰好在推女星，男人通通去當練習生，餘行覺得不能蹉跎時光，落後女神太遠，一咬牙就幹了經紀人。
當時邵小五聽見消息還給他打了電話，火急火燎地：“行哥你幹了經紀人？你幹他幹啥啊！男的女的啊！”
餘行送了他一個“滾”。
可造化弄人，專業對口出道的邢一蘭一直沒火起來，餘行卻捧出來一個男團外帶倆小花。就在他帶出來的人被公司前輩一一挖走的時候，忽然一紙公告，邢一蘭成了他的女朋友，以遮掩戀情爲由，分給他了。
餘行一直在追求她，但彼時看到消息第一反應，竟然是去澄清。才推開家門，就看見拎着行李箱的邢一蘭。
接着就是同居，戀愛。
分手。
不知不覺講了挺長時間，蘇承甚至有點昏昏欲睡。餘行給他拉來枕頭：“聽完了，可以睡覺了吧。”
他以爲講這故事會是挺艱難一事兒，現在真的口述一遍，除了恍如隔世也沒什麼別的感覺。
蘇承點了點頭，又皺了皺眉頭，往他懷裡鑽，輕聲哼哼唧唧：“……疼，哥，我難受。”
餘行一摟住，他頓時就不吭聲了。
餘行蓋好被子，蘇承忽然睜開眼睛問：“哥，說出來會好一些麼？”
餘行道：“有，謝謝。”
蘇承這才滿意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