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御行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轉過身來,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爺爺身旁。俏生生的倩影,他目光深凝,心跳倏地一滯,接着撲通撲通的狂跳起來。
無論何時,看到她,這顆心,都忍不住爲她悸動。哪怕他拼命剋制自己,亦是不受控制的,向她走去。
厲老爺子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兩人目光膠着,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他心裡沉沉一嘆。明明彼此還有感情,爲什麼就不能試一試,攜手共度難關呢?
厲御行走到院門口,盯着她的目光深邃如墨,教人看不清他眸裡涌動的情愫。半晌,他才輕聲道:“回來了?”
葉念桐眨了眨眼睛,斂住心裡所有異樣的感覺。她低垂了眸,淡淡道:“我來找爺爺談點事,叨擾了。”
厲御行眸裡的光亮,漸漸暗淡下去,她跟他說叨擾了,如此客氣見外,他的喉嚨上,像是卡着碎玻璃渣,喘口氣,都疼得翻天覆地。
“進來吧。”厲老爺子看着彆扭的兩個人。心中感慨,他擡步走進院子,獨留兩人相對而立。
葉念桐站了一會兒,這才擡步往裡面走,與厲御行擦肩而過時。她還有點擔心,怕他會像上次那樣,突然拽住她的手腕。然而,直到他們錯身而過時,他都沒有任何舉動。這一刻,葉念桐不知道自己是真的鬆了口氣,還是失落了。
她腳步未停,快步穿過庭院,上了臺階,進了小樓。
厲御行站在拱門下面,看着她如見鬼一般,逃也似的離開,他垂在身側的手,拳頭捏得咯吱咯吱響。這一切,是他選擇的,他就必須要承擔後果。
厲御行進去時,葉念桐坐在沙發上,正跟厲老爺子說着話,門口陰影籠罩過來,屋裡的光線暗淡了些,她的心跳,隨着他的靠近,也開始不穩。
厲老爺子看了他一眼,接着道:“桐桐,正好你們兩個人都在,對我那天見了葉老的事情都有疑問,今天我就一次把話說個清楚明白,也免得你們心裡再有疙瘩。”
厲御行腳步微頓,目光淡淡掠過僵坐在沙發上的小人兒,長腿一邁,走到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將她的一舉一動,都盡收眼底。
葉念桐感覺到他灼熱的目光,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因爲緊張,空氣岔進喉管裡,她捂着嘴猛咳了起來。厲御行眸光微動,他傾身,高大的身軀橫過茶几,伸手欲拍她的背。
她忽然躲開,讓他的大手落了空,她捧起茶几上的茶杯,喝了口茶,看着他還保持着剛纔的動作,僵硬的站着,她心裡掠過一抹尷尬,覺得自己的反應太過激烈了。她輕聲道:“我喝口水就沒事了。”呆歡狀技。
厲御行伸張的手指緩緩屈起,緊握成拳,他慢慢退回去,在沙發上坐好,目光卻再也沒有看向她。
厲老爺子彷彿沒有看見眼前發生的這一幕,他清了清嗓子,繼續道:“我那天約見葉老,確實說了許多話,葉老離開時,情緒頗激動。”
葉念桐擡頭,望着厲老爺子矍鑠的目光,“爺爺,您對我爺爺說了什麼?”
葉老爺子前不久輕微中風過,這件事被報紙大肆報道,她相信厲家爺爺一定知情。那麼他說了什麼,會導致爺爺舊病復發,而且病情來得如此迅猛,以致搶救無效死亡?這事,一定與蘇婉有關吧。
厲老爺子回憶那天的情形,葉老爺子雖然已經逐漸康復,但身體卻不如從前硬朗,他被人扶了進來,在他面前坐下。他們曾是揮斥一方的商場傳奇,卻因爲一個女人,老死不相往來。他對他有愧,是因爲他強佔蘇婉時,並不知道他們已兩情相悅。
這些年,他們並非沒有見過彼此,但是每每遇見,總是繞道而行。當初他允葉念桐嫁入厲家,也是想用兒孫輩的婚姻,來化解夕日的恩怨。
“爺爺?”察覺到老人走神,葉念桐輕喚。
厲老爺子回過神來,斂了眼底的黯芒,他說:“我請求葉老,請他勸葉忱回家,葉老很生氣,不肯答應我,然後情緒激動的離開了。”
厲御行盯着爺爺,直覺爺爺說的話,並不是事實的全部。
葉念桐怔了怔,也是不敢相信,如果事實是這樣,爺爺爲什麼會氣得舊病復發?“爺爺,真的是這樣嗎?”
“嗯,你爺爺一直大罵我奪人所愛,情緒激動,任憑我怎麼說,都不肯聽。桐桐,你爺爺的脾氣,你應該瞭解,只要他認定了一件事,任你巧舌如簧,他也不會聽。”厲老爺子說。
葉念桐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心裡複雜的感覺,厲家爺爺找爺爺,是爲了讓小叔認祖歸宗,這件事並不會刺激得爺爺舊病復發,那麼爺爺的死,就更顯得離奇了。
“爺爺,我知道了。”葉念桐站起身來,準備告辭。
厲老爺子彷彿看出了她的意圖,示意她坐下,“桐桐,你先坐下,我回答了你們的疑惑,但是有件事,我還需要問問你們的意見。”
厲御行一直沒有說話,直到聽到爺爺說這番話,他才擡起頭,緊張的看了葉念桐一眼,然後對上爺爺的目光,“爺爺,您……”
“御行,稍安勿躁。”厲老爺子擺了擺手,厲御行這麼緊張,他在擔心什麼,他心裡自然是清楚的。他堅持叫葉念桐回來,也是有他的用意。
他吩咐傭人,去將族譜拿來,厲御行突然明白,厲老爺子想做什麼了,他站起來,看着爺爺,“爺爺……”
“御行,你坐下,既然你意已決,我尊重你的想法。但是……”厲老爺子精明的目光落在葉念桐身上,“桐桐,我的孫兒,你真的不要了嗎?”
厲御行猛地看向葉念桐,葉念桐心裡也是掀起了一陣驚濤駭浪,當爺爺叫人去拿族譜時,她就隱約猜到了,爺爺一定要她回厲宅來,是爲什麼了。
她站起來,不敢看身旁的厲御行,垂在身側的手,十指僵硬,她的嗓子裡,像堵了一塊鋒銳的石頭,呼吸裡滿是痛意。她咬着牙關,沒有吭聲。
厲老爺子沒有強迫她立即回答,他接着說:“你們鬧離婚,作爲長輩,我睜隻眼閉隻眼的看着,心裡也難受。桐桐,你是我親自允了進門的孫媳婦,我原是希望你跟御行長長久久,所以新婦入門,我就讓人把你的名字記入族譜裡。如今,你們執意離婚,那麼從今往後,桐桐你將不再是厲家人,你的名字,會從族譜裡除名,並且永遠不會再被記入,你們確定,你們承擔得起這個後果?”
葉念桐身形晃了晃,臉色慘白的望着厲老爺子,她目光微轉,落在隔着茶几的厲御行身上。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並非她想的,但是,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桐桐,你真的不要我這個孫兒了嗎?”厲老爺子再問。
葉念桐咬緊牙關,吸進肺裡的空氣,像是冰渣子一樣,她渾身的血液都冷了下來,她看着厲老爺子,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有他這一句話,在不停盤旋。
她還記得當初,她多麼雄心壯志的跟爺爺說,她要厲御行。但是現在,她卻已經找不回當初的自己。
厲御行盯着她,他沒想到爺爺會這樣做,他知道,一旦從族譜裡除名,將再難記入族譜,爺爺在逼他,也在逼她。他攥緊拳頭,“爺爺……”
“我現在問的是桐桐,你不要插嘴。”厲老爺子喝止他,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葉念桐,他要知道,他有沒有看錯人。桐桐這孩子,要是真的愛御行,就不該放棄她好不容易得到的。
葉念桐垂下頭,心裡像被鑿開了一個血洞,疼得她渾身直冒冷汗,放棄厲御行,就像要了她的命一般。但是她相信,她一定會活過來,一定會。
沉默良久,她聲音低啞道:“爺爺,厲大哥,我要不起。”
厲老爺子蒼目裡滑過一抹悲傷,他攥緊手裡的族譜,擺了擺手,“罷了罷了,我終究是看錯了你。你走吧,今天你踏出厲宅,他日若還想再回來,就不要怪爺爺狠心絕情。”
厲御行亦是跌坐回沙發上,剛纔那一刻,他在想什麼呢?他想,若是桐桐回答,她還要他,那麼他會不顧一切,自私的留下她。但是她說要不起,她已然要不起他了。
葉念桐說完這句話,心裡並沒有想象的輕鬆,她甚至不敢去看跌坐回沙發上的男人。如果沒有那一夜的放縱,她死也不會放手。可是現在,她沒有資格,再站在他身邊。
“爺爺,對不起,我辜負了您對我的厚望,我先走了。”葉念桐拿起擱在沙發上的包,轉身往外走去。
看見她的背影漸漸跑遠,厲御行突然“騰”一下站起來,就要往院子裡追去,卻被厲老爺子喝住,“站住。”
厲御行猛地停下步伐,他回頭看着嚴厲的厲老爺子,臉色白的近幾透明,“爺爺,我要去追她。”
“御行,之前我問過你,這麼做會不會後悔,你說不會,我但願你,是真的永不言悔。”厲老爺子看着他,繼續道:“你是我親自挑選的家主人選,爲了個女人,你幾次三番忘記了自己肩負的責任,被病魔輕易打倒。之前,我不贊成你跟桐桐離婚,但是現在,只有你們離了婚,你纔會真正變得強大起來。”
厲御行知道自己之前逃避現實,不願意接受手術的事,讓爺爺很失望,他緊咬牙關,不爲自己辯解一句。
“厲家的未來,在你的手上,不要因爲兒女情長,就軟弱了鬥志。如今的局勢,看似安穩,實則並非風平浪靜,季氏集團還一直虎視眈眈。你若還想保護你想保護的人,就接受手術,不要再拖下去。”厲老爺子語重心長道。
厲御行攥緊的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鬆,最終十指舒展開來,他說:“爺爺,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這本族譜上的名字能不能保得住,就看你接下來的表現了,去吧。”厲老爺子擺了擺手,拿起族譜,起身步履沉重的走回書房。
厲御行在客廳裡站了一會兒,這才拔腿追了出去。
厲御行追到停車場,那裡已經沒有葉念桐的身影,他嗓子裡幹得直冒火,心絞成一團。徐叔正在擦車,他起身,就看到神情不對勁的厲御行,喊了一聲:“大少爺,你要出去?”
厲御行看到徐叔,他蹙眉:“徐叔,你沒去送桐桐?”
“大少奶奶說,她已經不是厲家人,不能再麻煩我們,所以她自己下山去了。”
“該死!”從這裡進城,鮮少有車輛,她到底在跟誰賭氣。厲御行話音未落,已經大步往自己的座駕走去,他拉開車門上車,發動車子,飛快駛出去。
葉念桐走出厲宅,抑在心裡的那口痛意,才得已釋放出來。爺爺說,將她的名字從族譜上除名。是了,她已經不是厲御行的太太了,怎麼會把她的名字保留在族譜上?
她明明知道,這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但是她爲什麼會這麼難過?
身後有車子駛來,她沒有回頭去看,從這裡走回到城裡,至少需要五六個小時吧,她拒絕徐叔送她,是不想那麼快,離開這個地方,這個住着她最愛的人的城堡。
剎車聲驟然在耳邊響起來,她偏過頭去,看到厲御行從駕駛室裡跳下來,大步向她走來。她一時怔住,當觸到他眼裡翻騰的怒意,想跑時,已經來不及了。
厲御行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冷聲道:“就這麼急着跟我們厲家撇清關係?好投入韓沉懷裡,是不是?”
“厲御行,你在胡說什麼?”葉念桐惱怒地瞪着他,不想跟他吵,他偏偏要湊上來激怒她。
厲御行用力一扯,她就跌進他的懷裡,她掙扎,他便牢牢的箍住她的腰身,讓她動彈不得,他貼在她耳邊,低語:“我現在在想,是不是我跟你離婚,剛好就成全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