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的下午,省長辦公室裡,傳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庒孝儒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目光溫和的注視着王思宇,輕聲道:“王書記,少華案搞得不錯,今後,凡是涉及到國有資產流失的案件,都應該引起我們的高度重視,無論涉及到誰,都要一查到底,絕不姑息。”
“莊省長,請放心,市裡會把這宗案子處理好。”王思宇笑笑,喝了口茶水,放下杯子,不卑不亢地道,自從到渭北以來,他極少和庒孝儒相遇,也就沒有和這位陳系大佬打過交道,當然,對於庒孝儒的發跡經歷,他還是有所耳聞的。
這位莊省長,以前是皖東某市的建委主任,因爲在城市規劃當中,吸取新加坡的經驗,搞出省內第一個樣板化的花園城市,得到陳老爺子的賞識,加以培養重用,接下來仕途之路,極爲暢通,只用了十幾年間,就成了手握重權的封疆大吏。
與陳啓明不同,庒孝儒的執政風格,是比較中庸的,非左非右,在李宗堂主政渭北時期,兩人配合的還算默契,雖然偶爾也會有些摩擦,但在大方向上,還是能夠保持良好的互動,使得渭北迎來了一個快速發展的時期。
然而,李浩辰案發生後,在唐陳兩系聯手,向於系發起衝鋒時,庒孝儒也起到了關鍵作用,在民主生活會上,多次發炮,毫不留情地向李宗棠發難,又曾兩次上書中央,經過長達一年半的激烈交鋒後,李宗堂終於敗下陣來,黯然離場。
只不過,那次交鋒的結果,並沒有實現他的政治意圖,爲了平衡渭北的局勢,中央最終決定,由梁鴻達來擔任書記,主持渭北省的全面工作,而原本呼聲極高的庒孝儒,卻意外地落選。
這讓庒孝儒深受打擊,也消沉了一段時間,在此之後,收斂鋒芒,韜光養晦,行事低調了許多,這次在針對梁鴻達的活動中,他的態度顯得相對保守,並沒有參與太深,這也算吃一塹長一智了。
對於庒孝儒,省委宣傳部長黃樂凱是極爲不滿的,曾多次向王思宇提及,此人私心極重,城府也深,無論做任何事情,都把個人的政治利益放在首位,只要能夠實現他的政治野心,沒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出來的。
受到這些言論的影響,導致王思宇對於庒孝儒此人,也有了先入爲主的看法,而通過趙山泉的所作所爲,更加深了這種印象,就有了敬而遠之的想法,只是,在於春雷的提醒下,他還是禮節性地過來拜訪。
沒有料到,兩人在交談過程中,居然有很多觀點接近,庒孝儒學識淵博,對於一些複雜的社會問題,總能深入淺出,給出一些獨到的看法,令王思宇生出茅塞頓開之感,受益匪淺。
閒聊了二十幾分鍾後,話題終於轉到少華案上,庒孝儒講的雖然只是套話,卻也含蓄地交了底,沉吟半晌,他又皺起眉頭,表情嚴肅地道:“王書記,在這宗案子上,趙山泉同志起了很壞的作用,這個人不正派,多次阻撓辦案,你們要密切關注,深入調查,這樁經濟詐騙案件的背後,很可能隱藏着腐敗案件,要出重拳,徹底打掉那些不法分子背後的保護傘。”
王思宇坐直了身子,面帶微笑地道:“莊省長,我會把您的指示轉達下去。”
庒孝儒喝了口茶水,放下杯子,又有些不滿地道:“衛國同志長期主持洛水工作,對於這麼大的事情,居然全無察覺,這樣的疏忽實在是不應該,很令人失望,我和他通過電話,希望能夠引以爲戒,不要再出現類似的事情,相比之下,你的政治嗅覺就比較靈敏,值得表揚。”
這番話隱含敲打之意,尤其提及政治嗅覺,顯然是指案子拋出的時機,王思宇自然清楚,對方在暗示什麼,他也不想做過多解釋,只是不動聲色地道:“莊省長,關於山泉同志的問題,外面是有些傳言,但都未經證實,培養一個幹部不容易,本着負責任的態度,我們的調查還是極爲慎重的,只有掌握到確鑿的證據,才能進行處理,請您務必理解。”
庒孝儒笑了,聽懂了弦外之音,大手一揮,笑眯眯地道:“案件的進展,是你們市委領導要關心的,我就不跟着瞎操心了,免得伸手太長,討人嫌,不過,我就是一句話,對待那些貪贓枉法之徒,無論他是什麼背景,都要嚴肅處理!”
王思宇微微一笑,庒孝儒這個態度,還是很令人欣賞的,他客套了幾句,就起身告辭,微笑道:“莊省長,您公務繁忙,就不打擾了,案子的進展情況,市裡會及時向您彙報。”
庒孝儒點點頭,破例站了起來,繞過辦公桌,把他送到門口,用力地握着他的手,輕聲道:“王書記,有機會見到於老,請轉達我的問候。”
王思宇笑笑,輕聲道:“謝謝,一定代爲轉達。”
目送着王思宇走遠,庒孝儒淡淡一笑,回到辦公桌後,坐在轉椅上,點了一顆煙,皺眉沉思起來,這段時間,他雖然表現得很沉穩,但心裡還是隱隱有些不安的,唯恐有心人拿着少華案做文章,來向他發起進攻。
而在這種要緊時刻,洛水方面的態度就極爲重要,若是趙山泉此時被雙規,他再進一步的希望,將會化成泡影,這可能是最後一次的機會了,如果把握不住,自己的仕途將在省長的位置上結束,雖然也極爲風光,卻離他的政治抱負,相差甚遠。
他雖然是陳系的大佬,可其中滋味,甘苦自知,外人很難體會,在陳啓明來到渭北以後,他就面臨着派系內部交班的壓力,雖然,在很多人看來,若是庒孝儒能夠登上省委書記的寶座,更符合陳系內部的利益,但事實上,他心裡非常清楚,陳家人對於自己,還是有所防範的。
矛盾的焦點,就在於對陳啓明的態度,儘管,對這位陳系新一代的領軍人物,庒孝儒也是極爲欣賞的,但其偏於極左的方向,卻讓他不能認同,甚至有些反感,因此,在很多問題上,他都刻意地與陳啓明保持了距離,沒有旗幟鮮明地支持對方。
陳家父子目光銳利,洞若觀火,顯然也意識到這點,因此,當陳啓明在魔都遭遇狙擊之後,直接來到渭北,其中隱含的深意,已是不問自明,而數月前,到皖東給陳老爺子過大壽,一向對他關心有加的老首長,卻藉機敲打了他一番,也讓他深感焦慮。
雖然,在梁鴻達的默許之下,庒孝儒不動聲色地運作了一批幹部,填補了先前於繫留下的空白,在渭北的官場上,起着舉足輕重的作用,遠非初來乍到的陳啓明所能相比,但對方的能量,卻不可忽視,尤其,當陳系龐大的政治資源,完全傾向陳啓明時,就更加令人忌憚了。
庒孝儒之所以能夠走到現在的位置,除了他本身過人的才華之外,也和陳老的賞識,派系內部的大力支持是分不開的,當初,爲了能夠使他順利擢升,在陳老的親自幹預下,也有派系內的重量級人物做出了犧牲,爲他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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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時,自己也面臨同樣的選擇時,庒孝儒還是心有不甘的,更何況,陳老爺子的身體大不如前,已如風中殘燭,隨時都可能熄滅,陳系內部,對於很多問題,也都有着極大的爭議,這種情形下,庒孝儒更加不想退讓。
在渭北政情微妙的時刻,唐衛國遞過橄欖枝,提出了合作的意向,庒孝儒雖然沒有給予正面的表態,卻已然默契於心,不過,他對那位唐系太子,還是極爲戒備的,只是想着加以利用,除非到了萬不得已的關頭,否則,不會生出改換山頭的念頭。
這段時間,藉助於外部壓力,他也成功地迫使陳家父子做出妥協,支持他接任省委書記,若是再進一步,他在派系內部的影響力就會迅速提升,在很多問題上,就有了更大的發言權,陳家父子原來的交班計劃,也將被迫改變,而那時,陳啓明必將離開渭北,另尋出路。
雖然算盤打得極爲精細,庒孝儒卻疏忽了一個人物,那就是剛剛造訪的王思宇,沒想到,在關鍵時刻,對方拋出‘少華案’,把自己的小舅子趙山泉推到風口浪尖上,稍加利用,就將把火燒到他的身上,打破全盤計劃。
未免節外生枝,前些日子,到京城探聽風聲時,他又投石問路,試探着聯繫於春雷,希望能夠通過協調,取得對方的一些諒解,畢竟政治與外交一樣,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有的只是絕對的利益,王思宇既然還在渭北,雙方就有合作的基礎。
儘管當時,於春雷諱莫如深,並沒有對與自己的一些建議發表意見,但王思宇的突然拜訪,卻讓他心中瞭然,對方也已經接受,並且確認了這一信號,這讓庒孝儒心裡踏實下來,只要於系不出來攪局,他還是很有把握的。
沉思半晌,淡淡一笑,庒孝儒收拾了桌上的材料,摸起簽字筆,翻開黑皮本子,凝神寫道:“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