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東輝的話帶着一種壓倒一切的霸氣,也顯示了他推動這項工作的決心,從理論上根本挑不出什麼毛病來,發展經濟原本就是政府的職能,也是在座每一個人的職責所在。
建立龍頭企業和支柱企業,是經濟提速的必要手段,扶持有潛力的企業上市融資擴大生產規模搞技術革新,增加市場競爭力和產品的附加值,這是很合情合理的決策。
趙東輝用充滿挑釁的目光掃視了會議一眼,張新克馬上說道:“我同意趙省長的方案,既然國家進行了西部大開發戰略的實施,而且是百年規劃,我們就應該與時俱進,抓住這次難得的契機,改革必須是要付出代價的,在現如今的情況下,只有懷着壯士斷腕的決心,才能真正的把嶺南經濟發展帶入正常的軌道,實現騰飛的夢想。”
張東衛接着說道:“我認爲趙省長的方案非常好,不但具備戰略前瞻性,而且對推動全省工業經濟的發展有很重要的意義。國企當然不代表工業經濟,可每年往這些企業裡投入的資金,就是一個可怕的數字,我們嶺南的人民羣衆大部分還不富裕,我們的財政更不富裕,有限的資源應該更多的傾向給有扶持價值的省屬重點企業。以工業經濟爲主,以農業經濟爲輔,齊頭並進主次分明,這才能實現嶺南的崛起。”
隨後省長助理程景華也表了態,支持趙東輝的決定,而會議室裡面其餘的七個人,高建彬、劉春培、侯俊才、楊玉珍、張新克、孫世勇加上省政府秘書長陳冠羣,一個個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眼觀鼻鼻觀心,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說大話誰不會,就算說的天花亂墜地涌金蓮,能有什麼實際意義嗎?嶺南的國有企業歷程大家心裡都很明白。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可以說清楚的,有歷史遺留的因素,也有企業自身的原因,當然,也少不了政府部門的引導和管理有漏洞。
一個省的國有企業進行全面的改制,說起來簡單,這要牽涉到多少領導幹部和下崗工人的安置。先說企業的領導幹部,很多都是行政編制的,省裡面和各地市有那麼多的空閒位置嗎?
下崗工人再就業的體系沒有建設完成,一旦讓他們從企業離開失去了經濟來源,以後怎麼吃飯,老人要贍養。孩子要上學,還有養老醫療保險怎麼辦?
趙東輝看了看高建彬說道:“建彬同志是經濟發展方面的專家,也是海州速度的締造者,工業經濟和農業經濟都有傑出的成就,對我的方案有沒有什麼意見?”
正在看資料的高建彬正在琢磨其中的利弊呢,聽到趙東輝點名了,他合上資料說道:“嶺南的地理位置偏遠。雖然改革開放好多年了,但經濟一直都沒有太大的起色。財政收入通俗的說主要分爲兩大塊,工業經濟和農業經濟,彼此有關聯也是相輔相成的。工業化程度高的地方,農業的收入也就高,這裡面牽扯到農副產品加工和生物技術產業等好多方面。”
然後說道:“農業經濟就不用說了,指望農業發力支撐全省的財政收入,那是一種童話裡的夢想。不是說不可能,而是沒有那麼多的時間等。產業的形成、市場需求的引導和技術的普及,都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欲速則不達。”
接着說道:“而嶺南的工業經濟發展遲緩,導致了稅收的嚴重降低,沒有稅收,嶺南的財政也就沒有太多的家底。這一點大家心裡都有數。很多現存的國有企業不但不是給財政輸血,是在消耗財政的家底,靠着補貼和救濟過日子,是有必要加以清理的。不從泥潭裡拔出腳來,怎麼邁開步子向前走?”
劉春培等人聽到他的話很是吃驚,這不是爲趙東輝的方案做註解嗎?難道說高建彬屈服了趙東輝的壓力,開始緩和與他的關係了?趙東輝聽到這些話很高興,小子,薑還是老的辣,怎麼樣,服了吧?
高建彬微微一笑,說道:“但是,我也反對搞這樣的一刀切,從方案上看,我沒有發現對任何一家國有企業,採取了治病救人的手段。企業陷入困境,是有很多原因的,從計劃經濟轉變爲市場經濟,這個過程也是非常痛苦的。”
又說道:“我們嶺南的省管國有企業有五十三家,省屬重點有二十二家,意味着將會有三十一家國有企業進入改制的序列,是不是這三十一家企業都是無藥可救,資不抵債資源枯竭,根本就沒有再生的能力了?爲什麼我要這樣說,從方案上看,三十一家中有十一家是走兼併程序的,有十五家是走破產重組的,還有五家企業乾脆就是政策性關閉。”
接着說道:“破產重組大家都知道是什麼意思,企業最後一次獲得重生的機會,可企業產權的理順、資產變現的困難,職工分流的問題,都會給改制帶來很大的麻煩。兼併代表着國有資產的流失,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走這樣的道路。一個企業從創建生存到現在,那是付出了多少努力和心血的,被兼併,也就意味着我們失去了對這些企業的管理權和所有權,嶺南的國有企業本來就不多,以後如何支撐其經濟的發展呢?”
趙東輝的臉色變得陰雲密佈,說道:“建彬同志的意思是反對破產重組和兼併?”高建彬淡淡的說道:“我不反對兼併,但是要理性的兼併,在沒有任何希望的情況下我贊同兼併。實際上兼併要比破產好得多,至少不會給政府造成太多的壓力,職工也能獲得繼續工作的機會,也避免了國家的重大損失。”
趙東輝冷冷的說道:“建彬同志的話我很難理解,又是同意又是不同意,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省財政已經沒有那麼多的資金繼續扶持這麼多的企業,這你是知道的,如果不兼併或者破產重組,企業每年的補貼和救濟金,會耗掉我們爲數不多的資源,其他的工作還怎麼幹?不把包袱甩開。怎麼來輕裝前進?我還是那句話,扶持重點企業,對那些無法扭轉局面拖累經濟發展的企業,必須採用這種方式減負。”
高建彬沒有理會這句話中的不耐煩,而是用戲謔的眼光看着趙家派系的三個人,慢吞吞的說道:“趙省長,國有企業改制勢在必行。但不是說非得只有這兩條途徑才能解決問題,承包、聯合、合資、擴股等方式,都是可以解決的好辦法,爲什麼非要用這兩種模式來運作呢?想讓經濟騰飛,就要有足夠的產出,企業都砍光了。拿什麼來提升經濟的速度?還有,國有企業承擔着爲省財政輸血的功能,我們把血源搞廢了,以後需要用錢的時候怎麼辦?”
雲山霧罩的扯了半天,這一句話纔是重點,也是對付趙東輝的致命殺器,我是同意改制的。沒有問題啊,可你爲什麼非要搞兼併或者破產重組呢,別的手段不能用嗎,坐視國有資產流失,你這個省長到底安的什麼心?
口號喊得震天響,有沒想過一個事實,國有企業的資金是可以由省政府來安排的,這是一筆靈活的支出。失去了這筆錢,萬一遇到省財政困難的時候,你這個省長怎麼解決,自己印鈔票嗎?
一句話說出來把趙東輝直接的給問的啞口無言了,他最擅長的就是這兩種模式,其餘的辦法他還真是沒有想過,但是高建彬一說他回過味來了。自己的思維走進了慣性的死衚衕,對啊,爲什麼不嘗試別的辦法呢,幹嘛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可是高建彬說的這些辦法雖然是可行的。操作起來卻太過於繁瑣和費時間,和他出政績的目標背道而馳,在趙東輝看來,改革就應該大刀闊斧的清除那些累贅,專心發展有潛力的重點企業,這樣才能體現出他的正確和成績。前怕狼後怕虎的,什麼事情也辦不成。
劉春培老成精的人物了,怎麼會抓不住這樣的機會,當即就發出進攻信號,說道:“我認爲建彬同志說得對,進行國有企業改制我贊同,但改制可以有很多的辦法,沒有必要非得走這兩個方式。我們嶺南的資源少,企業更少,何況國有資產的流失問題,也要引起省政府足夠的重視。”
接着說道:“表面上看,這些企業改制以後是減輕了負擔,省財政也能擠出更多的資金幫助重點企業上市,可幾家企業的增長,能比得上百花齊放嗎?國有企業有不可替代的作用,至少目前是這樣的,那是省財政輸血的重要來源。這些企業的根基還在,還有那麼多熟練的工人,不是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爲了一時的輕鬆損害了長遠的利益,這是殺雞取卵的行爲,我是不支持的。”
侯俊纔是分管公檢法的副省長,接着話就說道:“還有,國資委的同志們到底有沒有真正的去嘗試過做這方面的工作,有沒有從根本上挽救過這些企業,我指的是從別的方面,比如市場的評估引導,技術的革新,搞聯合互補,並不是一味的給錢。我沒有看到國資委對這些企業出具的資產評估報告,也沒有看到企業職工代表大會的相關確認,按照我們國家的國有企業改制要求,這是不符合規定的,沒有相應的監管措施,改制的過程中有大量的漏洞可以鑽。”
趙東輝聽到這兩個人的話後,鼻子差點給氣歪了,劉春培說他坐視國有資產流失,這還不是最難聽的,侯俊才的話可就太惡毒了,直接說他要在國有企業改制工作中動心思,裡面可是包含了大量的利益。以趙家的實力之雄厚和他的爲人,用得着動這些企業的心思嗎?
趙家的嫡系繼承人,將來是要走入國家權力核心的,錢,算什麼狗屁玩意,多少錢能買來領導幹部的那種威嚴和霸氣?但他還不能反駁,自己做事被抓住了尾巴,越是辯解事情越是模糊。
老闆有難,當下屬的自然要站出來背黑鍋,張新克只好說道:“給國資委安排工作的時候是我去的,做的不細緻這是我的過錯,做事情有點過於着急了,執行趙省長的意圖不利,我向大家道歉。”
黑鍋也不是那麼好背的,侯俊才說道:“這麼重要的工作千萬不能馬虎對待。牽涉到三十多家國有企業,上百億的資產,還有二十多萬職工的利益,一旦出了問題我們就是嶺南的罪人!”
和張新克一向不和的秘書長陳冠羣,在一邊說道:“國資委是劉春培同志的分管部門,國有企業改制也是他來負責的,張新克同志繞過分管領導直接干預國資委的工作。這有些不符合常規吧?”
又是一刀,血淋淋的一刀,名不正則言不順,你一個分管工業的副省長,跑到國資委指手畫腳的,到底想幹嘛?要是大家都這樣做。那省政府的工作豈不是亂套了?
趙東輝也非常人,說道:“這是我交代給新克同志的,他負責全省的工業經濟發展,與國有企業改制工作也有一定的關聯。怎麼,冠羣同志有意見嗎?”
趙東輝此刻臉黑的嚇人,直接拿出省長的身份強行壓制,一把手可以對任何副省長的工作指手畫腳。他有這個權力。背黑鍋也是有底線的,他不能看着張新克受欺負,老闆不出頭,人消失了隊伍就難帶了。
按說這個事情還真是因爲趙東輝拍腦門子惹起來的,以前他在江北省的時候就強勢慣了,現在成了省政府的一把手,思維就更不受約束了,張新克是他的人。這麼重要的工作當然是要交給自己人來辦,劉春培那是對手,不會真正的服從自己的命令。現在陳冠羣一句話戳到了他的軟肋,他有點惱羞成怒了,你們這是幹嘛,想造反嗎?
劉春培當然不害怕他生氣,大家都是省委常委。掰手腕誰怕誰?點上煙就說道:“趙省長,任何事情都有原則和底線,你交代張新克同志辦理這項工作我沒有意見,但他爲什麼不事先和我打個招呼。省長分工方案很明確的規定,我纔是國資委的直接領導,這麼大的動作我都不知道,你覺得合適嗎?難道我的黨性和能力不足以勝任?”
這句話說的就很重了,你趙東輝再厲害也不能無視遊戲規則胡亂插手,不遵守規則的人,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被提出這個遊戲!再說了,有你這麼當省長的嗎?
好好的一場會被這些人一刀又一刀,砍得是鮮血淋淋血肉模糊,趙東輝再強勢也不敢說劉春培就是不勝任這項工作,我就是不信任你,這話是那種失去理智的人才敢說的。
更要命的是,班子不團結的現象傳了出去,國家組織部的領導就該找他談心了,連大局都把控不了,一把手當得還有什麼價值?
趙東輝咬了咬牙說道:“這件事情我考慮的不到位,在這裡向劉春培同志道歉!”大家誰都不說話了,事情也就到此爲止了,你還能逼着趙東輝自殺不成?
高建彬說道:“既然這個方案還不成熟,我建議暫時先放一放,春培同志督促國資委的同志們加快速度,要求企業先拿出自己的改制方案,經過職工代表大會通過以後,再報省政府黨組會議討論通過。”
省政府要是不先拿出自己的態度來,哪個企業願意進入兼併或者破產程序?趙東輝知道這件事情被高建彬硬生生的攪了,這傢伙本來就是維護國有資產的堅定者,從來不相信沒有治不好的企業,只要付出了努力,逐步的會改變企業的處境。
但他也怪不到別人頭上,今天晚上被人抓住的問題,歸根結底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他太急躁了,明知道高建彬和劉春培要反對,卻沒有事先準備好對策,國有企業改制的大旗扯出來是沒有人反對,人家也贊同,可細節上就要出麻煩了,爲什麼要說細節決定成敗呢!
趙東輝說道:“那就先由國資委拿出具體的操作方案,具備可行性之後再上會吧,今天晚上的會議先開到這裡,散會!”被幾個人掄起大刀片子砍得遍體鱗傷血流不止,太窩囊了!
趙東輝悲哀的發現,在發展經濟方面他還欠缺很多,特別是實際的操作經驗,高建彬爲什麼能夠讓他憋得說不出話來,人家這方面的經驗太豐富,隨便一看方案就知道漏洞在哪裡。
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從根本上抓起循序漸進的完成改制,不能出了問題就搞一刀切,那不是也成了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了嗎?
還真是個莫大的諷刺,他前面說完這個話,高建彬接着就一巴掌抽回來了,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