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的團圓飯是在中午,事實上按開河這邊的風俗應當是早上過年纔是。
在秦愛民的記憶中,小的時候他家都是天還沒亮就開始吃團圓飯,以至於長大之後聽到年夜飯這個詞時他總感覺怪怪的,特別是‘春’節聯歡晚會,每當晚會主持人說着年夜飯那個詞時,他總感覺兩者生活的不是同一個時空。
與去年相比,今年的秦家過年明顯比前年豐富了不止一兩個檔次,另外也全然沒有了前年的壓抑感。
但每當秦愛民看到自家大姐那滿身的金光,他還是有些直皺眉,反倒是今年的大姐夫顯得比往往更加的沉默。
原本按理說嫁出去的‘女’兒‘女’婿是不能在丈母孃家過年的,但今年底氣足了的秦家人也顧不上那麼多了,乾脆拉過來一起過了。
一邊吃着,原本秦愛民跟孫建軍還在低聲細語的‘交’談,但沒想到忽然將話頭扯到了秦愛民身上。
“老三,今年過年你哪天有空?”
秦愛民愣了愣,之後纔有些奇怪的道:“怎麼了?有事?”
這倒不是秦愛民表錯情,而是早在回家之前的電話裡秦愛民就曾說過,今年他除了在家吃個團圓飯,晚上就得趕回鄉里。
這倒不是秦愛民不願在家裡呆,而是他跟馬如濤早已商量好了,那就是今年過年,不管哪一天,他倆都必須得有一人在鄉里值班,畢竟今年對於大石鄉來說絕對稱得上是關鍵的一年,特別是今年鄉里老百姓有了一些錢,鄉政fǔ外的那條街道上比往年熱鬧了十數倍,所以兩人都有些擔心鄉里會突發什麼突然情況。
這不是兩人杞人憂天,而是兩人都不敢大意,也不是鄉里離了兩人就不能轉,而是兩人都覺得他倆如果沒有一人呆在鄉里兩人都不放心。
這其實也是一般領導幹部的普遍意識,那就是怕出事,愛‘操’心,畢竟鄉里不管出了什麼事,最終挨板子的總逃不了他們。
另外就是鄉里的狀態如今確實讓人很不放心,這老百姓一有了錢,特別是剛一有了錢,總會顯得有些顯擺,特別是今年年底,隨着山貨貿易的發展,鄉里來了很多外鄉人,特別是人有了錢,這惡習也就慢慢的開始有了,這幾個月,大石鄉政fǔ外的街道上忽然冒出了兩三家錄相廳,還有兩三家遊戲廳,以至於鄉里的半大孩子,小年青們便開始聚集,再加上兩家桌球廳,就是年前的半個月就已經發生了五起打架事件。
這還是鄉里得到通報的,至於沒有得到的通報的小紛爭就更不用說了,特別是隨着水泥廠放假,那些水泥廠的工人也都小半聚攏在鄉政fǔ旁街道上,以至於更是‘弄’得整個大石鄉烏煙瘴氣。
對此包括秦愛民在內的很多鄉幹部都有些懷念起過往的大石鄉來,那時候的大石鄉多寧靜,多平和。
孫建軍跟秦愛國互視了一眼,最後孫建國纔開口道:“是這樣,我們跟礦裡已經談妥了承包土建公司的條件,但烏礦長卻一定要年後才簽字,我跟你大哥都覺得這是烏老黑在故意卡我們讓我們過年的時候去送禮。”
秦愛民一聽這話眉頭直接皺了起來,對於孫建國口中的烏老黑秦愛民並不陌生,雖然兩者並沒有打過‘交’道說過去。
畢竟以往秦愛民只不過是一個還算過得去的大學生,而人家卻是正兒八經的大礦長,正處級幹部。如果不是如今開河煤礦實在是有些羞於啓齒,放在以往,哪怕是市裡的一個副市長也不會被他們放在眼裡。
這倒不是秦愛民瞎說,在那個計劃經濟年代,市裡爲了多要點煤,少不得得跟礦長們處好關係,再說了,開河煤礦雖然名字用的是開河但卻屬於黑河礦務局管轄,而黑河礦務局是屬於省管,而且黑河礦務局的駐地也不在開河,而是在與開河相鄰的烏川市。
另外黑河礦務局統管的是開河,烏川,源水三市的所有國營煤礦,可以放在十多年前,黑河礦務局的架子比一個市還大。
而這位烏礦長,如果秦愛民沒有記錯的話,應當已經在開河煤礦幹了近十年的礦長了。
另外這位烏礦長的綽號也不是烏老黑,而是無德鳥,或者是缺德鳥,總之近十年下來,整個開河煤礦就沒有一個說他好的。
甚至這幾年好幾‘波’退休老工人集體上訪告他的狀,只可惜人家雖然無德,但卻有背景,是怎麼也告不倒。
當然,到了秦愛民如今的位置,他也能清楚這開河煤礦的沒落並不是烏老黑的主要責任,但烏老黑在開河煤礦瞎搞一通也是有目共睹。
不然也不會爲了發工資,將礦車隊的車都拿出來甩賣,按秦愛民父親的說法,誰都知道寧死不吃種糧,而烏老黑這個做法就是在賣開河煤礦的種糧,哪怕秦家在這上面也算是沾了光的。
但事實上,軍隊的賣車款最終並沒有作爲普通工人的工資發下,而是給礦裡的那些頭頭腦腦們發了工資。
當然,那點錢事實上也不多,按秦愛民的估算,也許還不夠礦裡的那些頭頭腦腦們發兩月工資的,更何況雖然黑河煤礦的效益越來越差,但平日裡的各項招待費卻並沒有降多少,在這樣的情況下,這點賣車款又能頂個什麼事。
秦愛民眉頭深鎖,他自然明白孫建國此語是什麼意思,還不是想着讓他出面能夠讓那位烏老黑有所顧忌,不然以那位的心‘性’,孫建國等人想要買下土建公司想要不出血那是不可能的。
更何況,按秦愛黨的說法,還需要這位幫忙在貸款協議上簽字纔好。
其實這個簽字很簡單,就是想要烏老黑幫忙背書一下,事實上不管是秦愛民還是秦愛黨都不覺得這個土建公司落進秦家人口袋還有虧本的道理。
畢竟現在秦愛華搞運輸,秦愛國孫建國搞建材,再加上秦鬆那個‘混’子,這樣的組合下想要在開河市裡搞幾個工程不會是什麼難事,這一點甚至不需要土建公司去大石鄉里爭食。
事實上秦愛民也沒打算讓未來的土建公司進入大石鄉,畢竟運輸石灰廠之類的還算好說,不是從鄉政fǔ裡找活,也不是由大石鄉政fǔ給運費,但工程項目卻勢必得由鄉政fǔ牽頭,這裡面就不得不避避的,畢竟太親熱是鐵定會影響他本身的進步的。
“他怎麼說?”
孫建國一聽這話,臉上的神情明顯一苦,“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在商議好之後告訴我們快要年了,這事年後再辦,但有人告訴我們,不給烏老黑點好處,他是絕對不會答應的,哪怕直接把土建公司關了他也不會答應。”
秦愛民眉頭一鎖,但他並不覺得孫建國是在危言聳聽,因爲土建公司又不是烏老黑自家的,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對於一些國企領導來說根本就沒有什麼思想壓力,畢竟像烏老黑這種明顯前程以了頭,這名聲也臭了大街的人來說,他也沒有什麼需要顧忌的了。
吃相太難看,秦愛民不由的想到了這個詞,但卻是無可奈何。
“你們打算怎麼做?”
不過就在這時,一旁的卓若雨忽然接口道:“這事你們自己想沒用,你們應當趕緊想辦法找人去跟那人聊聊。”
一時間大半桌的目光都投向了卓若雨,不過卓若雨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而是開口道:“像這樣的情況表明對方並不想跟你們直接談,不然他早就告訴你他的條件的,而且秦愛民也最好不要親自出面,因爲他親自出面有可能反而會壞事,要麼就是被對方顧忌,要麼就有可能得答應對方一些跟他相關的條件,反倒不如你們找人就跟他談,我想跟你們說那番話就有可能是他的人。”
秦愛民並不知道卓若雨的家世,但從她堂妹跟李軍的婚姻來看,卓若雨家應當不會那麼簡單纔是,更何況,在這個年頭能到國外去讀博士的都不可能沒點背景,更加上在國外讀了博士來會回來的,那更是沒點家世都不可能。
如果是尋常子弟,在國外讀了博士,那鐵定是擋不住國外的‘花’‘花’世界早就留在國外了,這一點作爲外語學院學生的秦愛民是非常清楚。
當然,這並不是說這個年頭就沒有愛國的人,但與幾十年前相比,毫無疑問是少了許多,最少在秦愛民身邊,他只看到了卓若雨一例,而且還是醫學博士。
見所有人都望向自己,卓若雨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侷促,反倒是落落大方的道:“這只是我的建議,不過我覺得你們最好還是找第三人去談,這樣會穩妥一些。”
對於秦家的一切,卓若雨跟秦愛菊在一起呆了近半年,哪還會沒有一點了解,更加上秦愛菊也不是一個能藏得住事的人,雖然比起秦愛蘭來說還是好上許多,但有些事情勢必會傳出去。
這一點秦愛民非常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