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聽了箇中曲折，倒是當真值得歪歪。因爲陽姑娘這樣的好女孩，不是隻有蘇朗一人懂得欣賞。兩人在埃及旅行的時候，遇到一個年輕的美國醫生，對陽姑娘有了好感。雖然自說自話地跟去希臘，後又慫恿陽姑娘離開蘇朗，不甚厚道，可對陽姑娘確是真心，更打算和她成親，然後帶去美國，設法醫好她的病：“可到了意大利，看到小韻一直悶悶不樂，知道她還惦念着我。後來小韻發病，險些死在手術檯，就死了心，打電話給我，讓我去見小韻最後一面。”
明知重頭戲還在後面，仍是瞪眼揪心。所幸陽姑娘意志堅定，險象環生。而在蘇朗和女友正式分手、趕去騾馬（……羅馬）後，身體也漸漸見好：“雖然我的父母堅決反對這門婚事，可我不想再拖下去，就在西西里島娶了小韻。”
“哦……”
怪不得這孩子叫“西西”。想當然地以爲小娃娃的名字取自父母定親的地方，承乾恍然大悟地頜了下首，可蘇朗笑着搖頭：“希望的希。她媽媽取的名字。”
大名蘇希，寓意陽家三代的悲劇就此終了，“也如小韻盼的那樣，希希平安降生，健健康康地活到現在。”
不求好看，不求出息，只求無病無災，一生平安。對於這等樸素的願望，承乾忽然感到很慚愧，摸了摸刻意還原的臉，覺得對前生的美貌過分執着的自己實在膚淺。苦笑了笑：“你夫人真的是個好母親。”
千辛萬苦，幾乎賠上自己的性命，才生下了這個孩子：“可在希希六個月大的時候，因爲心臟衰竭，還是走了。”
一個陽光充沛的午後，抱着女兒坐在搖椅上，很平靜地離開，“沒有葬禮，也沒有人哭。就是三兩個朋友坐在一起，說着旅行時遇到的趣事，讓她笑到最後，安生地離開。”
過去在宮裡，曾見過掖庭裡的太妃出殯。幽居冷宮幾十載，換得一時風光大葬，看着那些嚎啕大哭的太監宮女，惟有冷笑。反而是蘇朗雲淡風輕地說起妻子走後，冷清卻亦平靜地送走故人。凝住清潤溫柔的目光，鼻尖微酸，側首吸了口氣，才勉強止住眼角的潸意。
“說來冒昧，我們第一次見面，就和你談論這種話題。”
看到對座的年輕女子神情凝重，蘇朗抱歉地說。承乾搖了搖頭：“在下喜歡聽故事。”
深居宮闈，看膩高牆內的瓊樓玉宇，嚮往宮牆外的廣博天地。可惜前生十六年，不曾走出深宮一步。生平最大的喜好，也便是聽常年雲遊在外的十皇兄給她講各種地方的風土人情——只不過堯哥哥現在莫名其妙地愛上了她，即使對象實爲同樣借屍還魂、成爲“茈承乾”的季姑娘，仍是難以接受一直視作兄長的十皇子迷戀另個世界的自己。
承乾皺了皺眉，實在想不明白堯哥哥對她的感情怎得突然變了質。難不成是這裡的人常說的一個詞兒：“腦殘”了乎？
扯了扯嘴，無語望天。可見月近中天，不自覺已是亥時，瞪大了眼，想起自己還沒找到落腳的地方，不禁垮下臉，犯起了愁。
“喲，都快十點了……”
見懷裡的女兒攥住他身前的衣服，垂着小腦袋，昏昏欲睡。才察覺已近打烊的時間，對承乾抱歉笑笑：“耽誤你那麼多時間，實在對不住。”
“無妨。”
承乾搖頭：“不過在下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可否請教蘇教官，這裡最好的客棧……呃，不，旅店在哪兒？”
在國外出生的華裔有時連普通話也說不清楚，更別提諱莫如深的文言文。心中感慨這位努力運用老祖宗的語言和同胞對話的ABC小姐很是愛國，蘇朗淡淡一笑：“我工作的地方在市中心，平時不住在這裡，今天是接女兒出去玩，所以很抱歉，可能幫不上你的忙。”
“哦。”
承乾微微失望。但聽蘇朗問：“如果逗留時間不長的話，倒是可以到希希的表姨家住上幾天。”
萍水相逢，卻甚有同胞愛。已對蘇朗完全放下戒心的承乾暗自慶幸自己時來運轉，初來乍到，就碰到這麼一個大好人：“真的方便麼？”
若是換作以前的茈承乾，誰家收留自己，是誰家的榮幸，可不會這般客氣。不過和李姐同吃同住了大半年，從她那裡學到很多小百姓的處事之道，至少曉得做人要識相，做人要厚道。所以難得爲人着想，看到蘇朗溫笑點頭：“她們兩姐妹好客，也好相處。你也可以省掉一筆旅費，多買些紀念品帶回國去。”扯了扯嘴：“在下住不慣美國，覺得還是咱中國好，所以準備安營扎……no，no，no，落葉歸根。”
雖說美國留給她的印象不壞，可用不慣刀叉，也不習慣那裡的吃食。敬謝不敏地扯扯嘴，但不打算賴在別人家裡。準備明天便去附近瞅瞅，租套低廉的房子，然後開始找活謀生。兀自點頭，謀劃大好未來的時候，蘇朗笑說：“說起來，還不知道小姐姓什麼，過會好把你介紹給希希的兩個表姨。”
既已再世爲人，便該屏棄前塵，重新開始。
低頭忖了片刻，承乾淡淡道出一個名字：“在下姓歸。歸紫萱。”
取母妃的歸姓，不忘茈家根本，加之御賜的封號，列祖列宗當不會責怪她擅篡載入宗碟的名諱。
淺笑了笑，同時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背起行囊，跟隨蘇教官步行一刻光景，來到一棟外表看來有些年頭的舊大樓。坐電梯上了十八樓，按響1803室的門鈴後，女親王努力令自己看起來和顏悅色，以博主人的好感。可當大門打開的霎那，笑容頓時僵在承乾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