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名家如雲的風雅年代, 這幅字最多稱得上工整，卻在棄筆從電腦的現代被人奉爲佳作。女親王啼笑皆非，惟有引用銀丫頭的話來解釋自己這等不入流的書法爲何受到稱讚。扯了扯嘴, 可亦平生一抹自豪感, 暗忖這現代人也有不及老祖宗的地方, 下意識挺起腰桿子, 揚眉吐氣：“等妖男的戲拍完後, 教人書法也不錯。”
還有琴、棋、畫，騙不了高手，濛濛初學者還是綽綽有餘。對自己的前景豁然開朗, 女親王得笑着盤算將來的生計，卻教身邊的老人家聽了去, 頗是贊成：“演員起早摸黑地拍戲太辛苦, 女孩子在娛樂界也容易被人帶壞, 儘早退出來，找份穩定的工作纔是出路。”
看來有錢人骨子裡還是瞧不起戲子。先前亦有那麼一丁點階級觀念的女親王頗是慚愧, 可老人一反先前的含蓄，像管教女兒一樣，直言不諱，承乾納悶地回頭看向沈家老爺。老人家卻只是將使力攥在手心的戒指交還給她：“出自Tiffany的鑽飾，果然不同凡響。”
這些個現代貴族老說一些教人聽不明白的詞, 困惑半天, 才從沈嵐口中得知這“踢翻你”原來是世界著名的珠寶品牌, 翻了翻眼：“雖說標新立異, 容易招攬客人, 可就不能取正常一些的名字麼？”
起這麼個暴戾的名字，就不怕嚇走那些興沖沖地來買首飾的客人。搖了搖頭, 按着雷憶和喬天對她說過的那些往事，與莫名好奇季姑娘童年的沈老爺閒聊期間，就見近旁的沈夫人時不時地投來輕視的目光。雖知這女人只是勢利，瞧不起季姑娘無父無母，是個孤兒。可同樣傲氣的女親王暗自不快，未有細看過來問他們要什麼飲料的侍者的托盤裡擱了什麼，順手抄過一個高腳杯，仰首一飲而盡。
“呃……”
雖按現代人的說法，皇家人應酬不少。可因酒品之故，大鬧一場年宴後，父皇母妃便禁止她再碰黃湯。未想一時不慎，喝下了一整杯烈酒，女親王當即暈乎：“沈…沈老爺……”趁出醜前，還是自行離開爲妙。拱一拱手，“忽感不適，容兒臣……呃，不是不是，容在下先行告退……”
望着女孩酡紅的面龐，沈亦豪想起一個故人，笑意複雜：“Martin，送歸小姐回家。”
“亦豪！”
聽到丈夫叫兒子送那個越看越不入眼的女孩回去，宋玉絹立時回過身，“Martin也是主人，哪有主人先離場的道理。”
可惜這兩父子似乎都着了邪道，完全不理會她難看至極的臉色。更令她想不明白的是，丈夫爲何如此袒護這個女孩，深鎖眉頭，就要走過去制止兒子，卻被丈夫攔下：“歸小姐是Martin請來的客人，身體不舒服，就該由Martin負責送回家去。”
“可是……”
“那麼多客人在場，你一定要鬧下去嗎？”
不顧禮節、挑起事端的人分明是他，還反過來推到她的頭上。宋玉絹惱羞成怒地瞪着丈夫，可在場上百賓客聽到騷動，都向他們這裡望來，惟有恨恨地轉過頭，“你該不會也被這個狐狸精給迷住了吧。”
雖在戚文心後，沈亦豪再未做出背叛她的事情。可憤懣之下口不擇言，卻令丈夫立時冷下眼色：“說話還是留些餘地爲好，免得到時候，那些男人跌到谷底，再也翻不了身。”
不是蒙在谷裡，完全不曉得妻子背地裡和那些年紀比她小的男人幽會。也由着她拿自己的錢支持那幾個小白臉開公司做生意。只不過睜隻眼，閉隻眼，不代表她可以得寸進尺，觸到他的底線，“你應該很清楚……”集團事務就算已經移交Martin處理，可集團主席還是他，“讓些個剛起步的小公司倒閉，還難不倒我。”
看着趾高氣揚的妻子氣焰漸消，面色慘白，沈亦豪目光清冷，“那麼多年，各過各的，我覺得不錯。你也一樣，不希望現在的生活有任何變數發生吧？”
那些男人之所以和她交往，不過看上她第一闊太的身份。一旦離婚，雖有父親留給她的5%股份，不至窮困潦倒。可往昔簽署的婚前協議已經明確做過財產分割，除了適當的贍養費，得不到夫家名下的財產。便不能像現在這般揮霍無度，也不可能繼續供養那些不斷問她伸手要錢的情人。
凝住那雙越發幽深的眸子，宋玉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丈夫表面上看起來溫文爾雅，可經商的手段無所不用其極，這也是鴻揚集團的規模比公公在世時擴大十倍不止的原由。咬了下脣，即使惱恨丈夫當衆駁她的面子，現又這般威脅自己，可深知他鐵腕的宋玉絹生怕現在的優越生活一朝盡無，惟有抿緊脣，冷怒地瞠向漸漸消失在大門外的窈窕背影。
“你們這裡的暖氣好象開得不足……”
不知爲何，背後漸生寒意。承乾莫名地搓了搓胳膊，頭重腳輕地繼續往前走。因是酒勁上涌，眼前的事物漸呈重影，一不留神，險些踩空，幸而走在身後的沈老闆及時捉住她的胳膊，才未摔下階梯。
“多……多謝……”
未有察覺此刻擁住她的男子面色不善，晃了晃腦袋，嘿嘿抱拳：“沈公子救命之恩……在下銘感五內……不……不甚感激……”
大舌頭地道謝，令得沈嵐啼笑皆非，惟有打橫抱起兀自說起胡話的女子，轉身朝電梯走去。
“父皇……母……母妃……兒……兒臣知錯了……”
聽着懷中的俏麗女子喃喃唸白，沈嵐越發不解她爲何總以古語自稱，可正是這份與衆不同，才吸引他的全副注意。凝睇閉眼自語的女子，正沉思父親今日的種種舉動，可是默許自己追求悠然，可冷不防一記狠拳從下而上，正中他的下巴：“混帳！”
險些鬆手，將承乾摔到地上。吃痛地閉起一眼，斜睨懷中那個不可貌相的大力女，就想吼醒她時，卻見罪魁禍首搖頭晃腦地念叨：“雷憶你這個混帳……走…走着瞧……本宮定不會教你瞧出端倪……本……本宮……唔……就在你這個混帳面前納……唔……納側室……看……看你如何……”
前言不搭後語，一頭霧水。可望着女子皺眉咕噥後，在酒精的作用下漸漸睡去，被打得不輕的沈家少東惟有微微苦笑，眸漾柔漪。緊了緊臂彎，待侍者將座駕開到酒店大門前，將承乾穩妥安置在副駕駛座，對身後神色頗是微妙的張秘書說：“我自己開車送她回去。”
若無其事地坐進車後，沈嵐打開CD，在悠揚的鋼琴聲中，發動車子，往女子下榻的公寓而去。一路，醉得不省人事的女子十分安靜，偶爾瞥眼如孩子般淨澈的睡顏，如撥雲見日，常年積在心底的陰霾漸漸消散，直待停在大廈底下，正要推開車門，忽聽身側昏睡的女子低聲囈語：“我想和你好好過日子……爲何騙我……”面色一凝，轉過頭，便見淚如瑩珠，徐緩溢出眼角，劃下姣好的面龐。
“雷憶。”
幾不可聞的輕喚，如記重錘擊在他的心口，驀得一窒。直待半晌，才從涌至眼前的前塵往事回過神來，目光漸冷。
希冀的東西，只有不惜一切地拼命爭取，才能得到手。這便是二十多年來，他在那個家學會的生存法則。對自己中意的女人，同樣如此。
腦海浮現那張不羈的俊美的面龐，眼神晦暗。可餘光看見近旁的女子淚流不止，卻唸叨起完全聽不明白的文言文，不知是哀是嘆，凝住那張略顯悽楚的秀美面龐，良久，傾過身去，輕柔吻去她眼角的殘淚，順着面龐而下，即要擷取微啓的朱脣，忽得響起一陣呼嘯，下意識擡眼，就見前方一輛重型摩托從他車旁疾駛而過。不但打斷溫存，更令陷入夢魘的女子忽得驚醒，睜開眼，就見身邊的男子看着窗外夜景，面色微冷。
“沈老闆……”
不知發生何事，令得頂頭上司露出那等凜然的眼神，承乾微惑，沈嵐則淡淡收回視線：“沒什麼。”
即使戴着頭盔，看不清臉，可對那騎摩托招搖而過的男子，心中有底。可未形於色，儼然平靜地對承乾說，“下車吧。”
這才發現自己已到公寓底下。感激地親自對送她回來的大老闆點了下頭，便開門下車，就見一個女子風風火火地朝她奔來：“可算回來了！”
看了看銀丫頭腕間的表，已近午夜，保守的女親王不禁負疚自己過了宵禁纔回家。嘆口氣，回頭就要與沈大老闆揮手道別時，卻見蘭博堅尼已然揚長而去。納悶地闔了闔眼，感到一隻毛手正在拉她的肩帶，當即一掌摑向抵住她的鎖骨往裡瞧的腦袋：“做什麼？！”
幸而沒有青青紫紫，否則便白挨這記足以打出腦震盪的掌摑。銀花揉了揉微鳴的耳朵，直待半晌，纔信口胡謅：“春光無限好。嚮往嚮往……”
“要嚮往，就嚮往你自己的！”
同是女人，有啥好看的。斜睨同樣資本充裕的丫頭，承乾冷哼了聲，揪過銀花的耳朵往裡走。聞家小女兒則勉力歪過腦袋，看向空曠無人的馬路：“哥哎……”
別看到勁爆的鏡頭，就把我的車給廢了。
想到自己最值錢的財產現在喝了一缸子醋的哥們的手裡，前景堪憂。銀花垮下臉，可看在對方允諾壞一賠十，也只有悽悽哀哀地任由大姐拖進裡去，家法伺候。
“看在明天就要開始做工的份上，權且饒你一回。”
僅是手抄不知從哪裡搜來的三從四德一百遍，甚是厚道。五指攥住毛筆，銀花扯嘴乾笑。“主僕”二人一如既往地熱鬧之時，回到家中的沈嵐被父親叫到書房：“歸小姐不是適合你的結婚對象。也不用聽你媽的話，非要在那些名流千金裡選一個做你的妻子。”
只要人品端正，彼此談得來，就是一般人家的女兒，他也樂見其成。可惜兒子壓根沒將他後面的話聽進耳去。片刻震驚後，一反平日的冷靜，大聲質問前後態度截然相反的父親：“爲什麼不允許我和悠然交往？！”
“悠然？”
待弄清“歸紫萱”只是藝名，真正的名字叫做季悠然。沈亦豪不露聲色地點頭：“歸小姐雖是很好的女孩，可她親口告訴我對你沒有感覺，也不會和你發展爲情侶的關係。所以你還是早些死心，另找一個合適你的女孩。”
言畢，便不再理會隱現惱怒的兒子，吃力地轉過輪椅，透過近前的落地窗，眺望遠方夜景，目光漸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