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方家大宅裡燈火通明。
今日是鬼節,方家衆人齊聚一堂,一起吃餃子。難得的是,方家的家主方世橋也現身了。看了方世橋,就不難明白爲何方家二郎都生的一副好皮相了。
方世橋年五十有二,長相看起來卻只有三十出頭,修眉鳳目,挺鼻薄脣,臉頰清瘦,面上白淨無須,望之精神甚好,只是整個人身上隱約透出一股陰氣,再加上嘴角總是嚴肅的勾着,衆人難以親近。
今日除了上月在火場失蹤二公子方顏玉,其他九位公子全部到齊。
方家家主的正室夫人逝去多年,方世橋也一直未扶正其他妾室,他坐了主位,身邊的夫人位置自是空了出來,其餘位置各位公子依次就坐,方顏玉的位置也被空了出來,其他較爲得寵的姨娘坐的靠前,受冷落的坐的離家主老遠,其下坐了些方府中還未出嫁的叔伯小姐。
大公子方顏良坐在方世橋下首,臉上還是那副動人的儒雅笑容。老五方顏慶不時打量他這完美至極的大哥,雖然心中不服,也不得不讚嘆,老天募得如此神工巧匠,雕得如此一妙人,端的叫人在他面前自慚形穢。
其實方顏慶也是一副好相貌,眉清目秀,比女子稍粗獷的杏眼溫潤有神,略微有點肉的鼻頭,看起來爲英俊的相貌稍微減了點分,但是整個五官讓人看起來賞心悅目。
緊靠着他下首坐着的就是老六方顏睿,方顏睿長相和家主有六分相似,只是五官更柔和,臉上也總是帶着討喜的微笑。方顏睿和方家其他兒郎不同,他只愛琴棋書畫,從來不關心方府的異動,他平日裡也只和下面的叔伯小姐走的近一些,不過方府家主從來不關心他的兒子怎麼樣,因此也沒有人說方顏睿沒有出息。他也樂得逍遙自在。
老七方顏棋目不能視,只是面無表情的坐在方顏睿下首,身後還站了個替他佈菜的丫頭。老八方顏碩年方十歲,雙瞳黑如點漆,秀鼻小嘴,眼角一顆淚痣,居然男生女相,妍豔無雙。
老九方顏梓與老十方顏柏都只有五歲,兩人不是一娘所生,卻因爲年紀相同,因此很是能玩到一起去。兩人開始的時候還在廳裡嘰嘰喳喳,但是方世橋一來,兩人就都嚇得噤若寒蟬。小孩子最是敏感,誰討喜,誰可怕憑感覺就能知道。
但是說起來,這整個廳中,又有誰不怕家主?誰能在他那冷漠威嚴的眼神威逼下支持片刻?方世橋,就是方家的絕對準則。
衆人在廳裡默默的吃着飯,食不言寢不語,這個規定沒有人敢違反。整個飯桌上,連咀嚼的聲音都幾乎聽不到。
滿桌子的菜,到最後僕人端上來餃子,白菜豬肉餡的,衆人意思意思的一人吃了幾個,然後停下了手中筷子,用僕人端上的茶水漱口完畢,然後畢恭畢敬的坐在位置上等着家主先離去。
不過今天,家主似乎有了些說話的興致。
“顏良,到現在還沒有你二弟的消息嗎?”家主冷淡的問他的大兒子。
方顏良露出稍微有些吃驚的笑容,他有點想不通今天家主怎麼沒有像以往一下吃完飯就走,居然還有心情問他的話,“回父親的話,前幾日有東俞村的村民傳聞他們那有個長相極其醜陋的男人出現過,和二弟新收的僕人鬼奴倒有幾分相似,孩兒正打算明天帶人去雲臺山那一代搜索看看,我懷疑是那鬼奴強行綁走了二弟,目的倒是不知道。”來之前方顏良已經在老三那裡吃了滿桌的菜,剛剛又吃了點,現在肚子裡仍是餓的發暈,他只能靠意志力鞭策自己,忍住,快了,過了今天,就可以恢復正常,至少這一年,他都可以過的像個人。
“雲臺山?離方家可不近。”方世橋似乎沉思了一下,然後就不理會衆人,起身回房去了。
衆人心裡都鬆了一口氣,有方世橋在的地方,似乎脖子被緊緊扼住一樣,呼吸都困難,這下他一走,衆人才發現,冷汗都溼透了背脊。
方顏良擦了擦額角的冷汗,走到老七身邊扶起他,送他坐上一邊候着的輪椅上。
一隻冰冷纖長的手悄悄握住了他在袖子下微微顫抖的手,那是方顏棋的。
“大哥可能堅持的住?”方顏棋壓低聲音。
“堅持回到房裡沒有問題。”方顏良苦笑。在這裡真是折磨,在他眼裡,這滿廳的人都像是一塊塊自己會動的肉,散發出誘人的食物香氣,尤其是眼前的老七,光是身上散發的微弱鬼氣就幾乎讓他把持不住想撲上去狠狠撕扯他的皮肉。
“我讓三哥送我回去吧,你還是快點回自己房間好了。”方顏棋擔憂的看着他,那雙眼睛雖然照不見人影,卻是寫滿了濃濃的擔憂。
方顏良心中一暖,不再推辭,悄悄退開走向自己的院落。
忽然,方顏慶叫住了他,“大哥。”
方顏良回頭,儘管心中煩躁異常,他仍是滿臉的儒雅笑容。
“大哥,二哥真的在雲臺山那裡嗎?”
方顏良不動聲色,“大哥知道五弟也擔心二弟,只不過既然父親開口問了,五弟還是收起心裡的那些小九九,不然觸動了父親的逆鱗,別怪到時候大哥在父親面前不幫你。”太餓了,真想把眼前的方顏慶扒皮拆骨,連魂一起統統吞入腹中。
難得聽向來說話滴水不漏的方家老大這次把話說的這麼直白,方顏慶訕訕一笑,“大哥說的什麼呢,小弟怎麼聽不懂。誰敢去觸怒父親,小弟我真的只是擔心二哥而已。”
方顏良莫測高深的一笑,轉身施施然離去。
方顏慶看着他的背影,臉色陰沉難看,老狐狸,總有一天要踩爛你的尾巴。
老四方顏平湊了上來,“五弟難道也在大哥那碰了釘子?”
方顏慶強顏一笑,“四哥說笑呢,我只是和大哥打個招呼。”
方顏平搖了搖頭,方顏慶當大家都是蠢人,只有他一人聰明,眼光狹窄,難成大器。照他看來,方顏玉已經和死人無異,這家裡,看來沒有人鬥得過方顏良那隻狐狸了。奈何,奈何。他嘆了一口氣,和方顏慶虛與委蛇幾句,順着方顏良的方向離去。
方世橋甫進入自己的院落,一雙冰冷玉臂就纏了上來,“方郎自己去和兒孫團聚,丟我一人在這院子裡,好生寂寞。”說完,柔若無骨的身體就貼上了方世橋的肩膀。
方世橋立刻擁住她臉上堆上討好的笑容,“玲兒別惱,我身爲家主,面子上的事是要顧慮的,這下子我整晚都在這裡陪你。”
若是方府裡的那些公子姨娘們看了他的笑容,怕不得下巴都要驚掉,這哪裡還是那個嚴肅駭人的方世橋,整個一個陷入情愛的癡男子。
再看他懷中的玲兒,杏眼俏鼻鵝蛋臉,只是臉色過於蒼白,櫻桃小口上面一絲血色也無,看起來活脫脫的一個病弱美人。
她嬌俏一笑,“死鬼,這就饒了你。小玉兒的行蹤有消息了嗎?”
“良兒說可能在雲臺山一帶。不如一會你就重點向海邊搜看看吧。總之不會走出這個海州府。”
玲兒嬌嗔的看了他一眼,“廢話。他當然出了不海州府。只是這整個海州府也夠大了,搜索起來也費力啊,不然我會整整一個多月都找不出他的行蹤嗎?”
“玲兒,我真想不通了,尊主爲什麼這麼關心玉兒的事呢?玉兒這次的病也來的太蹊蹺了,我也想不通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再說了,論血統和天賦,良兒遠在玉兒之上,爲何尊主不關心良兒,反而看重玉兒呢?”
“尊主的心思,哪裡是我等小鬼能猜得透的。不過尊主也說了,良兒和玉兒同樣重要,一個也不能少。”
“我今天看良兒那臉色,看樣子他是餓得慌了。虧他能在嚐了人味之後整整忍了五年不再吃人。我看,今天還是我來推他一把,讓他過得容易點吧。”
“也好,我看平兒比較合適,你就讓他去吧。我現在要開壇施法了,等月亮升到中天,我便可放出感能去找玉兒了。這次,就算玉兒躲到了地底,我也能把他給找出來。”
方世橋在她蒼白的臉頰上一親,然後被她笑着推開,“死鬼,可別說你現在捨不得孩兒,推脫着不願意去。”
“我看良兒忍得辛苦,區區一個平兒我怎麼會捨不得。我現在就讓人去叫平兒。”方世橋滿不在乎的道。然後他轉身出門,讓人帶話給方顏平去了。
對他來說,方顏平不夠聰明,能力也不夠強,只配送給方顏良果腹。
若是方顏平知道現在他的父親正打算將他拿去飼鬼,定然心中更加憤恨。可是事實便是如此殘酷,平民人家都難一碗水端平,更何況是方家這種人家。
方世橋表面上十個兒子一個也不喜歡,但是心裡面最看重的還是方顏良和方顏玉。
方顏良一向做事滴水不漏,嚴謹小心,他人費盡心思抓他的把柄都抓不到。
方顏玉小時候調皮好動,倒也捅過不少簍子,如果不是他一心縱容,又豈會任他養成他現在那種孤高性格。只是,他的兒子們,沒有一個懂他的心思,就連最聰慧的方顏良,也是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