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現在就得去西北。
她大叫着,“荷花,叫安雨來”。
寧王仰躺在荒嶺腳下,動也不動。他望着無垠的天空,這是夜晚,天上沒有月亮,只有滿空繁星,閃得人眼花。然而帝星輔星黯淡無光。
這是什麼時候了,離他的百日大限還有多少日子?
他靜靜地躺在一堆骨骸中,這堆不知是什麼野獸的骸骨,其中一根肋骨刺透了他的背。這根肋骨像彎刀樣尖利,深深的沒入他的背脊,生命如同他身下的血一樣在慢慢流逝。原來真的活不過百日。
安風與銀夜還在大小白的聲音在夜中響起。他悽然一笑,原來夏國的預言只是一個笑話。他是這個笑話裡的一個戲子,奸細王妃也是,夏國的那些個刺客也是,曾經中盅的銀影也是。都是個笑話,如今戲演完了,要落幕了。
他要刺殺的人還好端端地活在夏國的王宮中。他是那樣不甘心與懊悔,他應該早做決定刺殺夏國國主。
百日滅夏,真是做夢啊,夏國不富,可地方廣闊,人口分散,站線如此之長。沒有幾年,豈能滅得了。
那麼他爲何要來?他來不是爲了看到夢滅,他來是要以身死激勵士氣。和順長老曾對他說過,當你遇到你的增上緣就明白了。
他要做西北軍士的增上緣,他死後皇兄、尚將軍、銀夜、安風定會滅夏!
皇兄,我說我會平安歸來,其實我是希望我能平安歸來。
母后。走時沒有看您最後一面。
他看着滿天繁星,想到自己在西南時已經死了。是啊,他已經死了,死的時候如同睡着一般。然後就又醒了。他們告訴他,是丫頭救了他。他欠她的。
他欠了她的不止這些。但是他還不了了,下輩子,等下輩子。一定要找到她。他一定能找到她的,看到她,聞到她的氣味,就知道是她了。如那次在荒山上看到她的臉,突然意動難耐的感覺。
是了,這輩子,他其實就在找她的,只是那時自己並不知道。只是下輩子一定要記清,她的笑容。氣味。眼神。不能再錯過。
只是不能在有生之年滅夏了。他輕輕嘆息。背上的傷口的巨大痛楚讓他腦中混亂。
他是安國將軍,他是寧王。天下安寧,寧安天下的預言說明了他是要爲名朝打下週邊之國。讓皇兄一統天下的。
爲什麼,什麼他卻躺在這兒動彈不得?
血汩汩的流着。他很快就要離去了。原來沒有誰是無敵的,他兩次死亡都這麼遺憾。西南那次,是銀影中盅殺了他,這次更是荒誕,從山上摔下來,被一根肋骨刺中。血流盡而亡……
他沒有死在戰場上。
但是,名朝統一天下是必然的,哪怕沒有可笑的預言。他就是相信,他甚至都看到了那一天。
混亂的思維慢慢遠離他,他眼睛沉重。
丫頭,等我找你。
他合上眼之前,看到了林小寧的笑容。丫頭愛笑,丫頭笑起來特別好看,她心裡應是知道的,所以愛笑。其實她長得的確好看,雖比不得京城豔麗佳人,卻那樣獨特智慧自信。並且她從不臉紅,出征前,她眼神中那麼多的情義與暗示,卻依然臉不紅,落落大方地熱情似火看着他,這樣的女子,天下就她一人,她真是對他的心意……
安風與銀夜其實很快就找來了。寧王躺在骸骨中,失去了意識,身下血流滿地。
“爺!”安風與銀夜絕望地叫着。
林小寧對林老爺子與林家棟只說要回京城去,曾姑娘都催了。之前因爲姑奶奶的病,現在姑奶奶的病好了,有耿大夫的藥養上半年一年的就沒事了。
林老爺子與林家棟相視而笑。果然,丫頭長大了,心就向外,急着要回京城等那六王爺給交待呢。便也沒有阻攔。
林小寧撒謊的功夫早已爐火純青,但她心中卻是滿懷歉意,真對不起爺爺,大哥,不是有意要騙你們,只是你們要知道我去西北,而西北戰亂,肯定是不會允許的。
荷花收拾了行囊,吩咐了安雨、小丫、李二幾人。林小寧偷着拉過荷花道:“小丫與李二不帶。”
荷花疑惑看着林小寧。
“我們是要去西北,不是京城。”林小寧說道。
“啊——”荷花輕聲驚叫了一下。
“閉嘴,你敢說出去,我打斷你的腿。”林小寧壓着嗓音惡狠狠地說。
荷花忍着笑忙點頭:“知道了小姐,放心小姐,我去多收拾些行李。”
不止是小丫、李二沒帶,林府給京城幾位交好大人的禮都不讓備。
林小寧撇嘴說:“京城太醫院外院事急着呢,這些禮回頭你們備好了,叫人送去就是,哪非得要我帶啊。”
林老爺子與林家棟想想也是,丫頭急着要回京,備禮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專程送去也是無妨的,到底這和個大人的回禮也得有幾車呢。
盧衛兩個先生上門來,林小寧與林家棟在正廳客氣接待着。
兩個先生又是酸拉拉的囉嗦一堆,林小寧心急如焚,只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正在發生,面上就顯出不耐煩。
盧衛兩位先生卻話峰一轉,說起運動會的事來。
林小寧按捺住心情,笑道:“兩位先生還記得運動會呢,先生們自己的看着辦吧,不用與我商量。我只是覺得這法子對孩子們不錯,不至於讀死書,把身體讀虧空了,得像兩位先生一樣,又滿腹經倫,又身體健康如少兒郎纔是正理是不。”
盧衛兩位先生本來對林小寧之前面上的不耐煩頗有微詞,聽到這句,卻是忍不住笑了。還少兒郎呢,這丫頭。
兩位先生笑完又想到林家這丫頭是客氣,運動會一事,早前就應預承過的,丫頭現又說讓他們看着辦,總歸得辦一場才行,至於運動會的良性反應,並沒有抱以太多的期望。見得林小寧說得真誠又風趣,少不得誇了一番,便又與林家棟聊起目前桃村的管理之事來。
林小寧先是按捺着心情在聽,可聽聽卻又聽出味來了,兩位先生對林家棟的迴歸帶着滿心的歡喜與讚譽。
之前的桃村,富是富了,但人一多,事就多。暗下的不公不平、欺上瞞下、冷漠嫉妒等事不在少數。更有甚者,還有拉幫結派之風,雖不成氣候,但若不嚴加管治,怕之後少不得要惹些麻煩。
自林家棟回村後這陣子,制定了一條條的規矩制度,事務安排,時間管理等,細得很,比林小寧定的那些個不痛不癢的制度要嚴厲太多。他是用了軍中的制度來管理林家的家業,其實就是在管理桃村。雖然苛刻了些,卻與三虎、張年、馬大總管、以及安水、安雨他們幾人都馬上達成共識。衆人一致認同。
這陣子下來,竟見奇效。首先荒地上那些開荒的衆人做事有條不紊,效率提高,再就是以前的佃戶在田間與窯間兩邊忙活也不顯亂像,磚瓷窯裡的產量慢慢上去了。抱括郡主傳出的退婚的流言,在林家棟等人的手段下,也很快就沒了聲息。
還有馬家的宅子建得更快了,商鋪又開始加建。
桃村幾千號人,都對林家棟這個年輕的候爺世孫服得不得了。想渾水摸魚的機會沒有了,作怪的小人少了,風氣好了,踏實幹活的人心更踏實了。
尤其是馬大總管,那話說得粗魯直白得很:自古以來就是打江山易,守江山難啊!老候爺極寵小寧小姐,什麼都聽她的。所謂心慈當不了家啊。幸得林大人回來了,小寧到底是女子,胸中只是婦人之仁,唉,敗家!不如好生生的做她的千金小姐便是。再給些錢她行行善,積積功德,小寧小姐心腸良善,就好這口。
當然這些話是不會讓林小寧知道的。
桃村這陣子的變化林小寧不曾關心過,她一心只想找些具體的事情來耗費時光。況且這些變化是暗下的,從面上來看與之前一樣都是一片欣欣向榮。
林小寧聽到盧衛兩位先生對林家棟的誇讚,只覺得一身輕鬆。就是嘛,讓她一個女人與爺爺這沒讀過什麼書的,只知道喝酒吃肉唱曲的老頭來管這麼大的家,多難啊。
林家與別家不同,林家是缺了整整一個輩。爺爺年歲五十多了,正是應當享福的年紀,大哥當仁不讓是要撐起家業的。總算大哥不用去西北那破地方燒磚了,總算可以好好呆在桃村,與妻兒團聚一堂,把林家的家業做起來了。
想到這裡,林小寧心情好了些。這家大業大麻煩也大,她自問不是女強人、白骨精之類的鐵腕人物。她前世只會看病,若她是外科醫生還有竟爭之力,卻也是個中醫。在這世,在中醫盛行的古代,若沒有神奇的空間水,她那點醫術真是不夠看了。
她自嘲笑笑,她真的成了米蟲,什麼也不會,只需做做慈善,談談戀愛就行了。
這曾是她的最高夢想。只是這戀愛談得真憋屈呀。
她的心情更加急切,明日,明日就出發去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