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天監司顫聲道:“待臣下晚上再算算……在天星下算算……”
“如此,便等到晚上吧。寧王說道。
中午的家宴,皇后沒有參加,只太后與皇帝還有寧王一起吃了,連大黃也哄走了。
太后得了皇帝心腹太監來報,便心痛如絞,差點沒暈過去。可當皇帝與寧王兩人前來用膳時,卻是不多問一句。
寧王也不多言,彷彿無事發生。
但三人對着滿席的菜餚,均是食之無味。
太后沉默不語,只是慢慢的咀嚼着。
寧王也不作聲,一杯接一杯的飲着酒。
皇帝只是一口又一口,無意識地吃着宮女給他布的菜。
宮女們噤若寒蟬,小心翼翼。
一頓飯席好容易吃完後,寧王便道:“皇兄,我在母后這休息一會,晚上來喚我。”
太后點點頭,對着皇帝想說什麼終是沒說。
皇帝對太后點點頭,便走了。
寧王在太后的羅漢榻上靠了下來,背朝着外面。
太后不言不語移出一牀薄毯:“軒兒,午睡時要蓋上毯子,不然會着涼的。”
寧王並不轉身,由着太后給他蓋上毯子,突然弓起身哽聲道:“母后,是孩兒不孝,讓您憂心了。
太后眼淚唰地便掉落下來:“我的軒兒是天下最最懂事孝順的孩兒,還有騰兒。你們母后最快樂的事情,就是有你們兩個孝順的兒。並且你們這等身份,卻兄友弟恭,互敬互愛……”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孩兒這般,您是不是氣惱了?”寧王顫聲問道。
太后沉默良久才道:“我豈能氣惱我的軒兒。我的軒兒英姿勃勃、智勇雙全,天下無人能及……”
“母后,那醫仙小姐,她,她甚得孩兒心意……”
太后聞言悲聲哭道:“我豈能不知,軒兒啊,只要她擋過你的劫後,還有一口氣我都要救她活過來,待她如親女,不管她做何事。絕不生半分氣惱……”
寧王嘆了一氣。不再接話。
太后看着寧王的寬闊的背。還有微微弓起的身子,心都快要碎了。
“軒兒,我的軒兒啊。母后求你不要犯擰,這事是命定的啊,我也心疼她,可是,你是我兒啊……你是天子嫡弟啊……”
寧王抖動着背部,過了一會纔開口道:“母后放心,孩兒心有成算。”
太后淚眼看着寧王的背,華貴的錦袍下健壯的背,漂亮的脖頸,烏黑油亮的發。在頭頂結了個密實的髮髻,一根玉簪插在之間。
這是她的兒,她的俊美無比,絕代風華,文武雙全的軒兒。
太后又道:“軒兒,她有天星護體,必不會有事,無解之卦不全是死卦。”
寧王清了清喉嚨,仍是不敢轉身:“孩兒知道母后的心,母后,孩兒也有天星護體。”
太后哭了:“軒兒啊,母后求你了,你這麼年輕,你是要母后心痛至死嗎?”
寧王終於轉過身來,薄毯坐身上滑下到榻上。
寧王面色悲傷,雙目溼紅,跪地道:“請母后放心,孩兒必不會出事,孩兒有天星護體,她與孩兒同一天星,這是名朝奇相!是天佑大名朝!這等奇異天相觀法早已失傳,欽天監司不會觀也屬正常,在天星下卜卦,這些都不能作數。母后,我信夏國的預言,信我能滅夏,信皇兄能一統天下,信我這輔星百年不隕落。”
“軒兒啊……”太后抱着寧王的頭,悲哭不已。
“母后,您放心,我有成算。”寧王道。
“母后莫再哭了,請母后放心,若沒有孩兒,將會是哪個能助皇兄一統天下?能信得過的兩個將軍,鎮國將軍、尚將軍年歲已高,銀影、銀夜或者安風安雨那些人,卻又缺少經驗,母后您想想,除了孩兒還能是誰?這樣的奇相不去信,卻信那欽天監司的破烏龜殼子!”寧王又道。
太后忍着淚,哀哀握着寧王的手,不斷的撫着。
“母后只管放寬心,信天佑大名,信祖皇在天庇護,孩兒在您這睡一覺,好多年沒在這榻上睡過了。”
太后嘆息着哽咽道:“好,軒兒好好睡,到了晚膳時,母后再叫你。”
“嗯,母后,放心……”寧王說道,又翻身上榻。
太后扯過在榻上的薄毯,又給寧王蓋上。
當星光終於升起,寧王陪着太后用過晚膳,哄着眼睛紅腫的太后道:“母后,放心……”
太監來請寧王,太后眼淚汪汪地看着寧王離開的背影,對宮女吩咐:“聽說和順長老回京了,你明日一早前去約見。”
御書房前的小花亭內,寧王道:“只算醫仙小姐的,看看有無法子化解。”
欽天監司應聲後,戰戰兢兢占卜着。
寧王與皇帝安靜地候着,一句話也不說。
欽天監司手中的龜殼晃動着,三枚銅錢的聲音在夜色中嘩嘩作響。心
腹太監聽得心驚肉跳,皇帝與寧王面色凝重。
啪的一聲,龜殼裂了,三枚銅錢其中一枚卡在龜殼一角中,二枚滾落在石桌上。
仍是碎裂的無解之卦!
皇帝動容,身邊的心腹太監驚呼出聲。
欽天監司跪地急道:“臣下無能,臣下無能……”
寧王沉默看着裂開的龜殼,輕聲道:“退婚,外加禁嚴醫仙府,直到我滅夏爲止!皇兄請下旨,安樂候不必回京謝恩!”
皇帝怒道:“六弟你怎能如此,你可知道你的身份?”
寧王不接話,自顧自道:“既是天命。必有定數,當初夏國預言我必滅夏,那在我失了性命之前必要滅夏,明日我便率手下奇兵出發西北。我要在百日內滅夏!”
“六弟!萬萬不可,這是不可能的!”皇帝又急又悲,抓住寧王的手。
寧王的臉在紅燈籠的映耀下紅豔豔的,蓋住了他的溼紅的眼睛,他輕拍着皇帝的手,鄭重道:“皇兄,我從十五歲第一仗時的好勇鬥狠,到現在成了真正威風凜凜的安國將軍,重兵在握,皇兄對我的厚愛與關懷。我從沒忘記。皇兄於我。不僅是兄,也似父……我有生之年,必會助皇兄大業!”
皇帝再也忍不住掉下眼淚。對身邊侍衛太監以及欽天監司吼道:“滾,都退下!”
寧王微微笑道:“皇兄,不會有事的,我定會滅夏,夏國預言他們深信,百般想法置我於死地,他們這般信,我爲何不信。”
皇帝死死抓住寧王的手:“六弟,你又怎知,夏國預言。不是算了王妃擋劫在其中,不可,不可啊。”
寧王道:“我意已決,皇兄。”
皇帝悲道:“六弟,聽我一言,本就是她的命數啊!”
寧王道:“皇兄,沒有命數,我要保得我心愛的女子平安,也要滅夏。”
皇帝呆呆地看着寧王的臉,悲聲喚道:“六弟……”
寧王也悲道:“我們大名朝不可像夏國那般作爲,這等事,本是男兒來承擔,豈能推女子上前擋着……”
皇帝的手顫抖着,聲音也顫抖着:“六弟,不要滅夏,你與醫仙小姐,去桃村歸隱吧。”
“皇兄,我堂堂男子,大名的安國將軍,豈能做這等貪生怕死之舉?皇兄放心,若真是百日內我必死,倒也不是件壞事,按照他們的預言,我必滅夏,那麼,除非我百日不死,否則,百日內夏國必亡……”寧王咬牙說道。
“六弟,你好糊塗啊你,你是六王爺啊,是我的六弟啊,是名朝的寧王殿下,安國將軍啊!豈能這般輕率行事!大事要謀定而後動啊六弟,她一女子之身,爲你擋災,便是爲國效忠啊,我再封林家一等公爵……
“皇兄,我不糊塗,我是堂堂男子,我還能站在你面前,是她的功,她不欠我的,更不欠名朝的。皇兄,在西南時你六弟已經死了。”寧王的聲音與表情是難以言說的複雜,讓皇帝一時失神。
六弟在西南時已經死了,死前,是懷着怎樣的來不及實現抱負與夢想的遺憾?
皇帝頓時泣不成聲。
這時他才驚覺,原來寧王死而復生,是那樣不易,並不是當初看到鎮國將軍的書信那般,大驚又大喜,馬上召寧王回京,但寧王不回,也便作罷。對於救了寧王性命的林小姐,他始終並無過多的感激之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救他的嫡弟那是應當的。
那時他的身體正在好轉中,慢慢在削弱朝中權臣之勢力,一心想收復西南,想收復夏國,想一統天下,想讓開國祖皇在天看到他的功績。
他悲痛萬分!他這個皇帝當得啊,正應了天家無情之說。對自己六弟之死尚且如此,更勿論對待一個醫仙小姐了。
皇帝愧疚悲傷看着寧王,說不出話來。
“皇兄,在我心中,她同我的性命一般,此話對母后大不孝,卻是實話。”寧王又道。
皇帝悲悽點頭。
“皇兄,放心,我有成算,有千里如風,大小白,還有飛傘,以及我這幾年練出的奇兵……我以已死之身滅夏,必能制勝。皇兄天命所歸,必能一統天下。”
皇帝泣道:“六弟,你此話是挖我的心啊。”
寧王頓了頓,剋制住情緒又道:“皇兄何出此言,當初爲弟習武之初就立志要助皇兄一統天下,那時皇兄還笑說,讓我快快長大,習得一身功夫,接替鎮國將軍的手,好生助你,到時封我個一品安國大將軍。我倒是安國將軍了,卻是個三品,是十五歲那年討來的。”說到這兒寧王笑了。
皇帝更加心酸,悲泣道:“六弟莫要再說了,莫要再說了……”
“皇兄,信我,我有天星護體。”寧王眼睛閃着狠厲。
皇帝泣不成聲,半天才道:“我信。”
“請皇兄護她平安,我擔心母后遷怒……”
皇帝泣道:“六弟,我與母后當初私心也是想護你,而你卻要護着她。你這般看重於她,便是她作惡多端,我也要護她一生,況且她還屢立奇功。但滅夏一事,請六弟三思而先行,你有天星護體,或還有轉機。
“皇兄,若你‘可能’只剩百日性命,你最想做什麼?”
皇帝怔住了,良久不語。
“請皇兄成全!但信我,我必將凱旋歸來!”寧王眼中有些淚光隱現。
皇帝沉默良久,終於道:“我明白了六弟,明日我就下旨,禁嚴,以及退婚。好男兒應當如此,我名朝男兒當個個如此,我的六弟必會助我一統天下,如同當年所言!我等你凱旋歸來,再爲你與醫仙小姐主婚。”
“謝皇兄,那我去母后那一趟。”
寧王到了太后殿前,並沒打擾太后,只在大門前跪下,磕了一個頭,輕聲道:“母后,恕孩兒不孝。”便起身走了。
太后殿內燃着助眠的薰香,暈暈的睡着,突然驚醒道;“軒兒來了,快,軒兒來了。”
貼身的宮女忙出去吩咐,沉重的大門被幾個宮女打開,門外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