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宸風的家裡來了一個久違的客人——韓秀——那個曾經被陸宸風定義爲噩夢的女人。
她是他的前任妻子,因爲婚後一直不孕,兩個人都苦於家人們的爲難,久而久之,感情破裂,兩人就離婚了。之後的幾年,陸宸風一直沒有從對命運不公的抱怨中走出來。
就算是現在,一從繁忙的工作中脫身,他就會想起她。所以他是個工作狂。
一大早,連陸宸風的上班時間都不到,韓秀就紅着眼站到了他家的防盜門外。本來就矮小的身影,因爲貓眼的縮小效果,看起來更加的嬌小可憐。見到陸宸風,她擡了一瞬間的頭,在碰上那一對熾熱的視線時,又低了下來,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陸宸風把她請到了家裡,氣氛尷尬的難以言喻。
“宸風,我們可不可以……回到從前?”
陸宸風真的很愛韓秀,之前是,現在好像也是。他擰着眉頭,思考着該怎樣回答。突然,他想到了一個問題的根本。
她爲什麼會回來?自己已經換了電話,換了住址,甚至都牽到了外省。她是怎麼找到我的?還來的這麼是時候。
“你要是想活下去,就逆着生活的方向走。”
陸陳海的話鬼使神差地混進陸宸風的大腦裡。
詛咒?別開玩笑了。
陸宸風淡淡一笑,“我……考慮考慮吧。”
陸宸風上班去了,然而他滿腦子裡都是韓秀楚楚動人的臉。早上的談話中,他知道了韓秀的遭遇。她的生活好不到哪裡去,現任的丈夫甚至時常對她實施家暴。
也許我真的不該相信那個瘋子神棍的話。畢竟一句話難以抗拒一個人。面對一個人,那句話根本就不是理由。
否則,我會就此跟我的幸福說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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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宸風這天只有半天的班。若不是家裡有一個女人等着他,他可能還會在這裡自願加班,就算沒有加班費。但這天不一樣。
“出什麼事了,這麼高興?”
連同事都看得出來。
“事成了再和你說。”
沉重的腳步聲隱藏着心底難以抑制的喜悅,門在陸宸風停下之前就打開了。悠悠的菜香撲面而來,他看見韓秀已經賢惠地候在家門口了。
這是家的感覺。
“宸風。”
“秀,我答應你。”
“嗯。”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的病好了。”
“我不在意的。”
“真的。”陸宸風假裝委屈,韓秀淺淺一笑。
一切都很順利,一切都是陸宸風所期望的。自從那晚他遇到了那個懷抱着嬰兒的少女,自從鬼使神差地應下了她的問題,真的一切都變得完美了。這就是陸宸風想要的幸福。然而他並沒有考慮,女孩後面的話。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可是性命還沒交付於我。”
甜美的女聲輕輕環繞着陸宸風,他卻什麼也沒有聽到,牽着韓秀的手,進了門。
只留下走廊樓梯之下,窗邊的那個女孩。
那個誰都沒能發覺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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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啓銘將變成植物人的林子雨帶回了家,只是一天,他就蒼老的不成樣子了。
他拿起手機,手指覆上肖景然的名字,卻久久沒能點下去。他想告訴兒子,他們都是因爲自己死去的,自己犯下了一個大錯,自己真的無法被原諒。可是他害怕,害怕這個唯一的親人再給自己甩下一個背影,他害怕孤獨,害怕一個人。
最終他還是放下了手機。他不想讓肖景然這麼快就成爲回憶。其他人死就死吧,我的兒子,還不能離我而去。我,還不能離開這個世界。我寧願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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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麼了?”
“是累了。”肖昊然用右手的食指輕輕的觸碰着嘴脣,示意陸陳海小一點聲,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肖景然熟睡的臉。
陸陳海搬到了肖景然家,肖景然終於睡了一個踏實覺。他瘦小的身體蜷在沙發的一角,跟枕邊趴着的貓咪像極了。
“你們兩個是親兄弟麼?”
“嗯。不過……我們的體質不一樣。以前有人說他身體弱,我就得護着他。我是哥哥,也就得這樣做。”
“那不是弱,那叫八字輕。”陸陳海也不拘謹,盤腿坐在了地上。“你們的家庭到底是怎麼樣的,爲什麼那麼糾結?”
“我……”肖昊然苦笑了一下,“我也對這個家庭、失去信心了。從那個男人那樣對我之後。
“一開始這個家明明還是幸福的四口家。自從我發現了我們的媽身上有傷之後。
“她隱藏的很好。她是苗女,化妝化的非常好。若不是那天在她洗澡的時候我突然鬧肚子,可能我一輩子都不會發現這個秘密。
“我爸有暴力心理。
“其實那時候誰也不知道,也許都以爲是我的錯。那天我隨便找了個無端的理由就跟那個男人吵起來了,爲的就是讓他趕我走。好在,他真的這麼做了。我把媽順利的帶出了那個家門。
“那個男人再也不會欺負媽了。
“但是,還是不夠。她居然死了。那天葬禮上你去過吧,景然都跟我說了。媽的葬禮,我都沒有去。我沒臉見她。我本以爲……”
肖景然被肖昊然毫無邏輯的話吵醒了。
這是第二次,看到肖昊然哭。
這個大男孩也是需要發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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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宸風陪韓秀逛了一下午,最近頻繁出現在他腦海中的“連環殺人犯”、“詛咒”、“可憐的孩子們”等一系列詞組都被他扔進了記憶的廢墟里。他現在想做的,是趕緊接手這幸福的生活。
當天晚上,陸宸風意外的痛快。到了第二天,他卻突然發現,牀邊的韓秀不見了。他一驚,從牀上爬了起來,甚至連牀頭桌上的杯子也打碎了。
韓秀聞聲進了臥室,看到陸宸風狼狽的樣子,無奈的一笑,走過去像是安慰孩子一樣把陸宸風的腦袋抱在自己懷裡。“你做什麼啊?”
“啊……我以爲……你又走了。”陸宸風握住韓秀的手腕,緩慢的遊走着。
“我在給你做早點呢。”
沒錯,一個賢惠的妻子,這就夠了。自己告別了往日的陰霾,這就夠了。那個可惡的性病離自己而去,這就夠了。
他向單位請了假,又陪着韓秀逛了一天,晚飯後回到家,他只感覺骨架子都要散了。“你真能逛,走起街來比我體力都好。”
韓秀笑不作聲,輕輕走到沙發上陸宸風的旁邊。
“宸風。”
“嗯?”
“我想生好多孩子。”
“嗯。”
陸宸風將韓秀抱進臥室,拉上窗簾。這屋裡的溫度突然就下來了。但陸宸風內心卻是灼熱的嚇人,絲毫感受不到這細微的變化。
他似一頭猛獸,盯着自己的獵物。
“陸宸風,我給了你健康的體質,你是不是該將性命交付於我了?”
韓秀的聲音明顯的變了,變得尖銳,變的怨毒。可陸宸風完全沒有聽進去。他只是顫抖着身體,準備大幹一場。
韓秀的雙臂勾上了陸宸風的脖子,明晃晃的匕首就這麼握在她蔥根一般白皙的手中,黑色的刀柄隱藏在她的指縫之中。刃在陸宸風碩壯的背後遊走,在陸宸風感覺,那卻無比美妙。
陸宸風就這麼享受着刀刃的撫摸,表情像個躺在母親懷裡的孩子。
韓秀的手背開始暴露起青筋,握着匕首的手一用力,“丁玲”一聲,刀刃竟然斷了,斷刃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清風吹氣厚重的窗簾,陽光打在刀刃之上,閃着寒光。
陸宸風嚇了一跳,他回頭去看地上的東西,那居然是一段帶着血的明晃晃的刀刃。
突然,陸宸風像是觸電一般縮成一團抖了幾下。他的身體火辣辣的,伸手去摸,居然是滿手的血。
他去看牀上的韓秀,那女人低着頭,本是棕黃色的頭髮如今竟然是黑黝黝的,蓋在面前,讓人看不清模樣。
突然女人發出了淒厲的吼聲,一種類似猛獸絕望時的尖叫。
這人不是韓秀,話說,這真的是人麼?
女人擡起頭,慘白的臉在這黑暗的房間裡顯得尤爲突出。她五官精緻,卻在詭異的抖動着。這張臉還留在陸宸風的腦海裡。這是那個女孩的臉。女孩的髮梢劃過胳膊,她的懷中出現了一個滿是斑痕的嬰兒。
這是陸宸風活了三十多年都未曾有過的經歷。恐懼不斷侵蝕着他的全身,他開始後悔,幾秒之前那種興奮的感覺完全變成了恐懼,一點也不剩。
那個神棍少年的臉突然浮現在了腦海裡。
此時的他居然開始期盼那個神棍會突然闖進來,救自己一命。
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願意相信那個少年,但,沒有機會了。
女人,應該叫女孩。女孩揚起的臉扭曲着五官,卻看不出那是什麼表情,懷裡的嬰兒更是靜的嚇人。一瞬間,陸宸風也不知道該怎麼躲了。
還好,他家住在一樓,有什麼意外,自己可以翻窗戶。
然而他並沒有那麼幸運。
突然,那個嬰兒開始拼命的扭動身體,迸發出刺耳的哭聲。嬰兒使勁拼命地爬着,爬到牀沿,滾下牀,慢慢地接近着陸宸風。而陸宸風卻感覺壓根兒就動不了。
怎麼辦?
嬰兒在漸漸地接近着陸宸風,一道道暗紅色的痕跡凌亂出現在他白皙的皮膚上,刺眼的清晰。好像是有一雙看不見的手正拿着利器在割這個嬰兒的皮膚。他擡起鬆弛着皮的臉,衝着陸宸風裂開了嘴角。
已經來不及噁心了,嬰兒的一隻小手已經爪上了陸宸風的小腿,冰涼的觸感讓他只覺得後腦一麻。
我要死了……
野獸的嗚鳴聲包圍着整座小樓,窗戶玻璃被震了一地,然而陸宸風已經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