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不讓我跟你一起回翠雲山, 我不會成爲你們的負擔的,我發誓!”
見面前的人絲毫未動,穿着淺綠色裙子的姑娘忍不住站到他的面前, 俯視他:“少爺, 讓我跟你們一起走吧, 我還沒有認會所有的字呢!”
“字是認不完的。”在她面前的男人頭也不擡地翻過一頁書。
“可……我也沒有地方可去啊……”她低着頭,聲音都矮了好幾個聲調。
“在你認識我們之前, 你是怎麼生活的?”他問。
“坑蒙拐騙。”
他終於放下了書,看着她:“這就是你謀生的本事?”
“嗯……”姑娘可憐的點了點頭。
他嘆了一口氣, 道:“也罷, 女子也不用拋頭露面, 我會去拜託皇后娘娘, 讓她找一處宅子好好安置你。”說不定還會有一樁姻緣,這樣她下半輩子就有靠了。
“我不要去麻煩娘娘!”她咬着脣,神色牴觸。
舒景行掃了她一眼,問:“所以你就選擇賴上我?”
她笑了起來,蹲在他的輪椅面前, 輕聲道:“求少爺收留, 端茶倒水洗衣做飯,我都能做得很好。”
她眸光流轉,一臉誠摯地看着他, 像是某隻貓的雙眼, 拒絕她的人一定要非常狠心才行。
“罷了,去收拾行李吧。”舒景行點了點頭。
她一下子跳了起來, 歡快地跑了出去。
“燕來。”
“少爺!”在一旁收拾箱籠的燕來上前。
“明天卯時出發。”
“這麼早?”燕來吃驚。
“嗯。”
馮丫兒,不對,如今是馮真了。馮真覺得以前的名字太俗氣,便請皇后娘娘賜名,得了一個“真”字,她便改名叫馮真。
等她按照以往的時辰起牀後,一推門,發現整個院子都靜悄悄的,她找遍了所有的屋子,才知道她又一次被拋棄了。上一次是被自己的父母,這一次……是被她信任崇拜的他。
她撿起插在她門縫中的信,拆開後讀了一通,心中惱火,是多少年沒有受過這樣的氣了?閉了閉眼,她三兩下撕碎了信紙,挎上包袱,朝着與翠雲山相反的地方大步走去。
舒景行,沒有你難道我馮真就活不下去了?
一個雷雨夜,舒景行從夢裡醒來,他揉了揉額角,發現自己居然在夢裡見到了那個被他甩開的人。她站在雨裡大聲喊他,他卻不爲所動執意往前走去,鐵石心腸。
其實他做這樣的決定出發點完全是爲了她好。跟着他一個沒有前途又殘疾的人來說,她的明天又會好到哪裡去呢?至少留在京城,以她和舒慈的淵源,找一個踏實穩當的夫君,順順利利地過一輩子,不是大多數女子的選擇嗎?對於顛沛流離的半生的她來說,至少不再漂泊無依。
“少爺,你醒了嗎?”燕來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我沒事,你去睡吧。”
“不是,少爺,那個誰找上門來了……”
“誰?”
馮真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乾爽的地方,全部被雨水淋溼,她站在堂屋的中央,抱着肩膀蹲在地上,忍受某人異樣的目光。
“看夠了嗎?”他久久不語,讓她有些惱羞成怒。
舒景行誠懇的問道:“你……這是在使苦肉計嗎?”
馮真差點兒跳了起來,但面對舒景行的目光她又按壓下自己的情緒,忿忿的說:“沒有,不是。”
燕來抱來了乾淨的衣裳,說:“水燒好了,衣裳也準備好了。”
舒景行看向馮真:“還愣着做什麼?”
馮真站起來,接過衣裳轉頭往門外走去。
舒景行轉動輪椅,正準備回去睡覺,卻見她又調頭回來,直愣愣地站在他面前。
“少爺,皇后娘娘讓我帶給您一封信。”她伸手從胸口摸出一個乾乾淨淨的信封,雙手遞給他。
舒景行從下往上看去,正好對上了她的目光。
不知爲何,在他的注視下,她渾身像是被針紮了一樣,又癢又麻。
“少爺……”
他接過信封,說:“快去洗澡,別凍涼了。”
“哦!”她嘴角一抿,突然笑了一笑,然後飛快地轉頭離開。
手裡的信封還帶着她的體溫,她渾身上下都被淋溼,唯獨這藏在她胸口的信封乾爽無比。他突然相信舒慈的話了,她真的是一個很單純的小姑娘,即使她做過那麼多騙人的事兒,但其實她比誰都要純粹。
“少爺,安寢吧。”燕來上前推輪椅。
舒景行說:“給她加一牀被子。”
“是。”
馮真最終還是在翠雲山住下了,因爲她的到來,以往伺候舒景行的丫鬟小廝全都要退一射之地,連燕來都清閒了起來。
“她以爲她是誰,不過是門主從路邊撿回來的,竟然也充起了大丫環的款兒!”
“什麼大丫環,人家明明是衝着門主夫人去的!”
“哈哈哈,笑死人了,還夫人?大字不識一個的夫人?”
“臊死人了,一個沒出嫁的姑娘沒名沒分的整天就往門主眼前湊,她不要臉咱們門主還得顧惜自己的清白呢!”
馮真端着托盤背靠着門,聽着外面的閒言碎語。
這不是她第一次撞見有人在背後說她的壞話了,當然,當着她面說的也有。可那又怎麼樣呢?她無所謂的聳肩一笑置之,自己的幸福當然要自己爭取,難不成在背後說人家的壞話就可以做到了?
深吸一口氣,她邁開腿,跨過門檻。
“馮姑娘。”
“馮姑娘。”
外間嚼舌根子的人立馬就停了下來,擠出了一個笑容面對她。
“把這套茶具拿下去好生清洗。”馮真把托盤遞出去。
“是,您等着,我這就去!”穿粉色衣裳的丫環立馬雙手接過托盤,笑着離開。
“那……我也去幫忙。”另一個也想離開。
“等等。”馮真叫道。
“還有什麼吩咐嗎?”
“聽說咱們翠雲山後山的茶葉不錯,你去摘一些來,我要寄給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丫環洗了一口冷氣。
馮真微微一笑:“是啊,離開京城的時候我答應娘娘,說要寄咱們翠雲山的茶葉回去給她嚐嚐。”
丫環臉色一白,匆匆茫茫地點頭:“好、好的,我現在就去!”
說完,像是有鬼在後面追似的,立馬就跑走了。
馮真雙手抱胸,扯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就這兩招,還跟在背後嚼她的舌根子?
“這就是你所謂的坑蒙拐騙?”
後面一個清冷的男聲傳來,馮真臉色一收,轉頭,舒景行正在她身後不到兩米的地方。
糟糕,她太沉浸在戰鬥的情緒裡了,竟然沒有聽見輪子的響聲。
“是在想今天我的輪椅爲什麼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嗎?”舒景行問。
馮真窘迫:“你怎麼知道……”
“我讓燕來將輪椅做了改良,以後不會發出很大的聲音了。”
“是嗎,那太好了。”她扯出一抹笑容。
“言不由衷。”舒景行嗤笑道。
馮真面部抽搐了兩下,走上前:“少爺,您別誤會啊,剛剛我可是出於自衛……”
舒景行雙手剛剛放在兩側,馮真立馬上前幫他推輪椅。
“知道,以後不準再打着皇后娘娘的旗號嚇唬人。”
“好的好的,下不爲例。”
“也不準打着我的旗號。”
“……”
日復一日,山上的時光悠長又寧靜,一年過去了,去彷彿只過去了一天。
舒慈再次來信,這一次,她是勸舒景行娶妻,想要有個人照顧他,並且提出如果他沒有意中人的話,她這裡倒是有幾個不錯的人選可供選擇。
爲了避免被自己的妹妹逼婚,舒景行覺得這種事還是自己先下手爲強比較好。
“相親?”馮真差點兒把手裡的墨條給磨飛出去。
燕來瞥她:“你這麼震驚做什麼?”
“爲什麼要相親?”
“當然是爲了娶妻生子組成家庭啊。”燕來理所當然的回答道。
“那、那那那……”
“舌頭捋直了再說話。”
“少爺相中了誰?”
燕來撇嘴:“廣撒網,撈到誰是誰,總好過被皇后娘娘賜婚啊。”雖然皇后娘娘看中的人家世品行都不會差,但以少爺現在的情況來看,想要找一個不是因爲忌憚皇后威勢所以纔跟他在一起的人,卻不是很容易。天底下的好兒郎那麼多,誰會看中一個只在江湖上有名氣卻在朝廷上被剝奪了官身的人?況且這個人還身負殘疾……
馮真愣了片刻,忽然丟了磨條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看來是終於憋不住了……”燕來在後面笑道。
舒景行正在院子裡品茶,一個身影突然衝了出來,差點兒讓他把茶水灑在袍子上。
“少爺,選我吧!”
舒景行一臉的疑惑。”少爺,我喜歡你,比任何人都喜歡!”她上前,單膝蹲在他的面前,捧着他的手,用熱烈的注視他,“你喜歡我好不好?不用當你的妻子,就當、就當……”着急上火,她一下子詞窮。
舒景行也不是傻子,一個大姑娘整天不幹別的就圍着他轉,他難道還看不出來她打的什麼算盤嗎?
“你……”
“先別急着拒絕我!”馮真嚥了咽口水,“你聽說我,我雖然沒有嫁妝,沒有孃家,也沒有任何獨特的地方,但我真的很喜歡你!我知道你出身不凡,又是有大抱負大本事的人,你瞧不上我這個小丫頭是應當的。”說着說着,舒景行還沒怎麼着,她先哭了起來,“可是……出身不是我能選擇的,沒投好胎也怪不着我啊……如果可以選擇,我也想像皇后娘娘那樣,像文夫人那樣也成……或者說像夏荷姑娘那樣也很好,可我就是沒得選,我生來就是窮命不受人待見,後來更成了街頭小混混……”
“少爺,你不喜歡我完全是正常的……”她吸了一口氣,擡頭看他,“但能不能請你給我個機會,嘗試着讓我做你的女人?”
咚咚咚——心跳聲如同擂鼓聲,她竟然說出來了?
“說完了?”
“說完了……”她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舒景行抽回手,淡定的問:“那你能不能先把你的花貓臉洗了去?”
馮真愣了一下,然後擡手摸臉,一道墨痕從臉上滑過,剛剛磨墨的時候墨點兒全飛到她臉上去了……所以,她剛剛就是頂着這樣儀仗花貓臉向少爺真情告白的?
大姑娘給男人示愛沒害羞,眼看着要被拒絕也沒害羞,突然摸到了自己一臉的墨點兒,她終於忍不住紅了臉。
“剛剛你說的,我都知道了。”舒景行說。
“那你……”馮真捂着臉看着地面。
“喜歡是兩方面的事,孤掌難鳴。”他擡起頭,看着頭頂上飛過的大雁。
也就是說……
她擡頭看他,目光掃過他優美的下頜線條。
“我不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舒慈:嫌棄我的審美?
舒景行:不敢。
舒慈:放糖葫蘆,咬他。
糖葫蘆: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