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乃是雲機社常春道人。”那青衣道人站起來單手作了個道揖,隨後伸手一捻,就見指尖鮮花翠葉層層涌現,不多時,八仙桌上就聚滿了各色鮮花,一時間繽紛爍爍,美不勝收。常春道人道:“你我同爲道門中人,初次見面,一桌春景相贈。”
“常春老道又在賣弄,這招妙手生花可不新鮮。”那名身着五彩華服的男子,輕輕一擺手就見八仙桌上竟有水波流轉,滿桌鮮花都沉入水中消失不見,又一揮手,桌子化成的碧水中又有層層雲嵐流動,不多時雲開霧散,就見有銅盆大小的明月露出,照耀閣樓之內處處生輝。
那男子得意道:“在下雲機社妙月郎君,鮮花雖美,卻不如明月照人,幸會幸會。”
葛雲生讚道:“原來是雲機社的朋友,這妙手生花、招雲取月果然精巧,在下佩服。倒不知這位朋友是……”
白衣男子站了起來,並未回答葛雲生的話。倒是一旁的常春道人替他答道:“這位便是雲機三絕,一紙萬千白遇仙,白閣主。”
看來這谷中的紙人均是這白遇仙設下的陣法。白遇仙姿態頗爲冷傲,並未理會常春道人的介紹,而是徑直問道:“你們方纔說到一個人叫杜七聖,可是屍神君門下的杜七聖?”
葛雲生見常春道人和妙月郎君這般敬重白遇仙,想來也是雲機社中地位極高的人,但他觀此人神態冷傲至極,聲音更是冷若冰霜,心中便有幾分不快,也收了恭敬之態,淡淡道:“正是,怎麼閣下認得此人?”
白遇仙依舊前言不搭後語,繼續問道:“你們與他是何關係?”
施小仙神情微微顫動,一字一句道:“他是我殺父仇人!他把我阿爹煉成七聖屍捲走了,我要找他報仇!”
白遇仙眯着細長的眼睛,嘴角處似笑非笑:“原來如此。他本就是屍神君門下的弟子,會殺人煉屍也不足爲奇。”
葛雲生見白遇仙對杜七聖來歷如此清楚,接着試探道:“但杜七聖似乎對戲法一門也十分精通,莫非也是你們雲機社的人?”
白遇仙臉上浮過一絲不屑:“精通?嘿嘿嘿,這杜七聖確實對戲法極有興趣,甚至不惜叛出屍神君門下也要來求學我雲機社妙法,社主見他還是個重情重義之人,而且求學有心,就教了他幾招皮毛幻術,他得了這些戲法便自己成立了七聖社,四處招搖撞騙,居然還敢自稱七聖通靈,可笑可笑。”白遇仙一拂袖子,就見桌面上的彩雲明月紛紛消失不見,又恢復原本平滑的樣子。
趙五郎見白遇仙誇杜七聖有情有義,忍不住打斷道:“杜七聖殺人如麻,與魔頭無異,閣主怎麼還說他有情有義?”
白遇仙斜睨了一下趙五郎,冷笑道:“我雲機社不入天下正邪兩道,自然從未有過正邪之分,我們講得只有情義二字,杜七聖雖然是邪道,殺人如麻,但他對待同門道友卻是十分義氣,這二者可沒什麼相干。嘿嘿,再說正道之中無情無義的人可多了去,又有什麼值得誇耀的。”
趙五郎一時語塞,不知什麼回答。
倒是施小仙正色道:“你說的很對,正邪二字對我們戲師來講遠不如情義二字來的親近,杜七聖殺我阿爹,對我而言就是最大的無情無義,所以我一定要找他報仇雪恨!”
白遇仙哈哈笑道:“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他忽然又問道:“你說你是戲師,那你可知何爲真正的七聖法?”
趙五郎道:“不就是杜七聖的七聖蟲嗎?”
“荒謬!”白遇仙突然怒道,這一聲暴喝,閣樓內的所有燈火都爲之一暗,就連常春道人和夜月郎君臉色也微微一變。
“我知道。”施小仙道:“我阿爹曾說過,七聖法乃是雲機社七種精妙戲法。其一曰通靈法,通靈解意,引禽聚獸。其二曰藏掖法,瞞天過海,藏形匿影。其三曰障眼法,招雲取月,顛陰倒陽。其四曰五行法,飲雪吐焰,點石成金。其五曰搬運法,縮地成寸,移山倒海。其六曰異生法,無中生有,再造乾坤。其七曰迷幻法,嫁夢迷魂,掌控五神。這七種戲法深不可測,厲害無比,不知我說對了沒有?”
白遇仙眼神之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點了點頭道:“不錯,確實如此,你非我雲機中人,如何懂得我雲機七聖法?你父親究竟是何人?”
施小仙眼神一黯:“我阿爹的名字卻不能說,他早已經死了。”
白遇仙原本還想再問,但他瞧了一眼阿鬼,似是察覺出了什麼,話鋒一轉,陰陰道:“我遇仙閣本不接納外人,尤其是正道人士更是不想接觸,但你們既然能破得了我的地煞陣,又答得出我的七聖法,也算有緣,今夜便就此作罷,但天色已晚,你們也出不了這倉谷縣,待到天亮就速速離去罷。”
說罷,他伸手從袖子中飛出一片白紙,白紙不過方寸大小,輕薄如紗,在空中卻不斷延展擴大,而後折作層層階梯,通到閣樓上,白遇仙踏步登紙梯而上,穩穩當當,絲毫不見紙梯變形。
葛雲生這纔看清白遇仙用的紙卻不是一般的紙,而是千葉柬,宋初張希賢畫牡丹用的正是這種紙,一張薄如蟬翼的白紙之中至少可分出千張更薄的白紙,所以他手中即便只有一張方寸大小的紙張,也可疊出萬千紙物。
以紙變化的法門,也是叫人歎爲觀止。
客堂內,長春道人、妙月郎君紛紛起身準備恭送白遇仙。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開門!快開門!”
白遇仙眉頭一皺,一揮袖子,袖中又飛出一張潔白紙箋,這卻是一張鵠白紙,紙白如霜,脆硬如鐵,紙張凌空疾轉,化作一把巨大的紙劍朝門外飛去,這隨手招紙化劍,快如閃電,葛雲生等人看了驚訝不已,顯然白遇仙的修爲十分之高。
紙劍薄如蟬翼,從門縫中飛出,唰唰兩聲,就把門外敲門的兩個道人刺飛出去。白遇仙聲音依舊冰冷如霜:“來者何人?不懂我谷中的規矩麼?”
大門嘭地一聲打開。
門外一羣身着絳色黑紋道袍的道人,舉着火把圍成半圈嚴陣以待,爲首的是個三十來歲的精壯道人,他朝門內叫道:“我等乃是太虛崖丹鼎觀徐真人門下弟子,聽聞道教叛徒葛雲生今夜留宿遇仙閣,特來緝拿,請遇仙閣主予以方便。”
接着又有道人附和叫道:“丹鼎觀與雲機社向來交好,白仙人在我太虛崖下居住多年,徐真人更是照顧有加,還望白仙人莫要袒護逆賊,傷了兩家和氣。”
“葛雲生已是正道的叛徒,邪道的眼中釘,白閣主何必爲了一個正邪兩道所不容的人傷了自己心神,請白閣主好生思量。”
常春道人和妙月郎君面面相覷,望着白遇仙道:“是丹鼎觀的門人,這可不太好辦。”
白遇仙頭也不回冷冷道:“既是他們道門中的事,自是與我們不相干,不過我既已答應他們今夜可留宿我遇仙閣內,我便不能違了誓言,但明日一早我這遇仙閣便不再留人,是生是死便不關我遇仙閣的事,還請諸位自謀多福。”說罷,白遇仙踏着白紙臺階,不理衆人緩緩而上。
門外丹鼎觀的弟子聽了白遇仙這話,一時間面露難色,不知該闖進來還是等到天亮再說。若是硬闖,白遇仙一手化紙的本領異常了得,衆道人合力攻入能不能勝還是個未知數,若是不硬闖,豈不是要在這遇仙閣外乾等一夜,這事若是叫人傳出去,可不是大大地丟了丹鼎觀的顏面,堂堂的天下正道之首居然還要看雲機社的顏色抓人,不叫人笑掉大牙?
一時間,衆人面面相望,猶豫不決。
葛雲生卻突然哈哈笑道:“留宿一晚又有何用,反正該來的終歸會來,倒不如痛痛快快來個瞭解。五郎,你且在屋裡照顧好小仙他們,門外的幾個雜毛道士便交給我吧。”說罷,自己一個箭步竄出了遇仙閣。
趙五郎見葛雲生單槍匹馬闖了出去,如何能安心,對施小仙叮囑了幾句,要她不要亂跑,自己也急忙跟着葛雲生追了出去。
常春道人一把勸道:“小道人,你若出了這遇仙閣貧道可就不能護你了,你可想清楚了?這丹鼎觀的手段可是厲害的緊。”
趙五郎笑道:“謝謝道長相勸,但我與師父向來同生共死,豈會怕這些丹鼎觀的臭道士,大不了也就是一個死字。”隨即也衝了出去。施小仙也想跟出去,卻被阿鬼緊緊抱住,死活不讓她走。
常春道人嘆了口氣:“也罷,也罷,躲躲藏藏絕非男兒行徑,不如這般打個痛快,倒也不失好漢所爲!”說着一搖手,就見屋外春藤破土而出,瘋狂抽長,頃刻間就將遇仙閣護得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