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卻那些會干擾自己的念頭,魏千城暗暗握緊了拳頭,既然都走到這裡了,退後就絕不會是他要走的一步。
“這事情吧,得從一個叫馮麟的男人開始說起。”魏明接過任再明遞過來的熱茶,輕輕抿了一口,任再明嘆了口氣,很疲累似的將身子倚靠在了沙發上,魏明看了他一眼,隨後靜默了一會兒,低着頭看着杯中茶葉隨熱水上下翻騰,身不由己啊!
當他在擡起頭看向魏千城的時候,那雙渾濁的眸子裡漸漸氤氳起了過去的一切,那是魏千城等人所無法感受到的掙扎,像孤身漂泊在大海上的遇難者,好不容易抱住了一根浮木,卻在不久後發現這根浮木正在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腐朽,那一片片碎屑從浮木身上掉落,最後轉着美麗的圈沉入深不可見底的蔚藍海底。
同那些碎屑一樣,沉眠海底,不過時間問題。
像約定好的一樣,他先去一步,你慢慢走,遲早也會走到他身邊,和他一起走向黑暗的地獄裡。
已經忘了是多少年前了,又或者是不願意想起,魏明在講述的時候,總是刻意將時間這個概念模糊過去,說者有意,聽者卻是無心,亦或者是說,魏千城他們只關心事情的關鍵部分。
馮麟這個名字,魏千城並不熟悉,甚至從未從魏明口中聽到過,但對於任初來說,卻是非常熟悉的,因爲任再明的關係,任初從小就知道她的將來可能會面對怎樣的困境,只不過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這些困境全都被魏千城一個人擋了去。
誰說任再明沒有保護任初,比之魏明對魏千城的重重保護,任初的存在感實在低到無可救藥,這也並不怪對方完全忽視了任再明還有一個女兒,而將所有炮火都集中在了魏千城身上。
原來,他們的緣分並不是纔開始。
任初擡頭看了一眼魏千城,見他正集中注意力聽着魏明說着當年那些恩恩怨怨,他什麼都不知道,卻又那麼積極地反抗,這負擔原本應該是她和他兩個人一起承擔的,要做些什麼?應該要做些什麼的?她能做些什麼呢?
按照魏明所說,馮麟是個不擇手段的人,常年混跡黑道的他有着無數種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算是個地地道道的黑暗分子,什麼槍支、毒品、賣淫,但凡能夠大把賺錢卻又風險極大的路子,只要他願意,必定會去插上一腳,而且因着他的手段和在道上的威望,這生意做的竟然是風生水起,無往不利。
大躍進時期有句話說得好,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
在黑道這條路上,馮麟還真就是把這句話貫徹了個明白,他那雙手上到底沾了多少人的血,似乎已經沒有人數的清了,那個人即使想要轉身往光明處走,也已經沒法回頭了,因爲往後退回到光明的那條路已經躍過了一輩子的時間。
更何況,他似乎從不曾想過回頭。
馮麟這個人,殺人從不講理由,想殺就殺,或者,今天早上出門買油條的時候發現老闆少給了半根,然後就當場掏槍把老闆給殺了,誰讓老闆少給他半根呢?又或者剛纔經過理髮店的時候突然心情很差,然後就拿着刀子進去之後隨便挑了個理髮師捅了幾刀,誰讓他突然心情很差,而那個理髮師又碰巧站在他夠得到的地方呢?
所以,這個世界對於馮麟來說,只有這個世界的錯,錯不在他,誰讓這個世界沒有順着他的樣子成長呢?
馮麟鬧出的事情影響力極大,已經足夠造成社會恐慌了,誰希望每天上街的時候都要想着會不會突然被人捅上一刀呢?這樣的日子會不會過得太可怕?
馮麟太會逃太會躲,狡兔三窟,眼線密佈,幾乎每次當警察帶人趕到賊窩的時候,馮麟已經連人帶貨逃得乾乾淨淨,一次落空沒什麼,兩次落空那是運氣不好,三次落空或許是敵人太狡猾,可四次五次六次落空就只會是警察辦事不力了。
那時的魏明還不是將軍頭銜,但極強的辦事能力以及廣闊的人脈網絡,讓魏明瞬間成爲了所有視線的聚焦點。他是上面看好的人選,也是所有人都看好的人選,似乎除他之外,再不會有人能夠抓得住馮麟了,然後,他被人推了出去。
馮麟的事蹟早就傳遍了整個警界,上面的領導迫於社會壓力而焦頭爛額,下面的小兵因爲上面領導的壓力而疲於奔命,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一覺沒有好好吃口飯了,總覺得今天閉上了眼睛明天就會醒不過來,每天都被逼着追同一個人,太累了。
所以,魏明的出現,就等於給這批人放了一個大假,而他自己則將這燙手的山芋捧了起來。
馮麟這個人,說起來長得其貌不揚,耳朵後面有一道刀疤,一直從耳後延伸到下巴,是魏明砍的,在他們第一次交鋒的時候。馮麟是從小就混進黑道的,從單親家庭出來的孩子,從小就不知道父親是誰,母親還是個只會寫自己名字的文盲,在馮麟踏進黑道的那一天,他母親就因爲上街沒看路被車撞成了截癱,肇事司機逃逸了,而那一天,正好是馮麟生日。
原本還因爲顧及母親而猶豫的馮麟,在醫院看到半身是血的母親後,扭頭就出了醫院。
他對當時領着他走進黑暗的男人說:“我要所有人都伏在我腳下。”
然後,他殺了那個男人。
他說,要狠,不狠沒人怕你;要絕,不絕就會後退;後退,就只有死!
僅一年,馮麟這個名字就傳遍了整個黑道,不因爲僅一年他就建立了屬於自己的勢力,而是因爲他的手段,殘忍、血腥、毫無人性可言,堪比現代版十大酷刑,或許還不止十種。
然而,也就是那一年,他被醫院告知,他的母親停了呼吸。
聽到消息的那一刻,他似是鬆了一口氣,趕到醫院的時候,母親已經被醫院拉到了太平間,病房被重新收拾過了,很乾淨,乾淨的牀單,雪白的顏色,馮麟對着一張空牀坐了整整一天,不哭不笑,恍如失了魂魄的軀殼。
那一天,他甚至還放了消息給魏明,告訴他自己在醫院,但直到他第二天離開醫院,他都沒有等來魏明。
“爲什麼您沒去抓他?”李萬里突然出聲打斷了魏明的思緒,他倒是問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魏明擡起頭的時候就看見面前幾雙灼灼的視線,不禁笑了笑,說:“那天我其實是去了醫院的,但是從護士那邊聽說了馮麟的事,我就沒有進病房,在醫院外面坐了一整天。”
“那天我也去了,只不過我比你多做了一件事情。”任再明再一邊接了話茬,給魏明的茶杯裡面續了熱水。
魏明點點頭,用手指摩挲了幾下略有些發燙的杯沿,低頭說:“你在病房門口的地上放了一枚定位裝置。呵,如果不是因爲這枚定位裝置,或許,也就沒有接下去的事了。”
“可是你也不能否認,如果沒有這枚定位裝置,我們也抓不到馮麟。”任再明的語氣有些冷硬,顯然還是對當年心軟的魏明抱着不滿,輕輕嘆了口氣,任再明拍了拍魏明的肩膀,說:“當年的你年輕氣盛,有着同齡人達不到的人脈和能力,但你的心還是太軟,對該冷硬處理的人給予了善良和寬厚,要知道毒蛇這種生物,是冷血的,是不會感恩的。”
“我知道。”魏明仍舊低着頭,聲音也低沉起來。
的確,有很多時候,人會忘了感恩,更何況那還是一條根本不知道感恩爲何物的毒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