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善點了點頭,慢慢步入巡撫署衙。這一次陳啓宇倒是大體沒撒謊,王三善的確是出去巡視軍營了,但軍營距離巡撫署衙也不遠,只要陳啓宇肯說完全不必讓安梓繼續兜頭亂轉。
王三善看了一眼門房,漫不經心道:“今日可有人來?”
陳啓宇嚇了一跳,還以爲是安梓神通廣大告狀到了王三善那裡了。只是轉念一想,她要是有本事還能在這跟他辯論麼?和她勾勾搭搭的蘇默倒是有這本事,可蘇默是在湖南!
一念及此,陳啓宇平靜自若道:“回稟撫臺,有幾個問改土歸流之事如何進展的,其他倒是沒有。”
陳啓宇用了個偷換概念,將安梓質疑改土歸流的事情變成尋常百姓詢問如何改土歸流。
聽此,王三善也是點點頭。若是幾個普通百姓問倒是的確說明了民心所向,大家對改土歸流還是很信任的嘛!
“好。既然如此,你就先將水西縣令的職司暫代了吧!”王三善說道:“水西也是繁華之所,黔西北交通要地,商業往來也不算貧瘠。你若做得好了,到時候這份功勳是少不了你的。”
陳啓宇張大了嘴:“屬下不敢當,以屬下之身份,還是跟隨撫臺左右吧。”
王三善仔細看了陳啓宇一眼,沒有在說話。而是開始部署撤軍事宜。
不錯,管局從水西開始撤軍了。
貴州的戰事大體已經平靖,補充休整完畢的王朝發誓要雪恥,領着先鋒大軍出兵收復遵義,而張皋立所部跟隨其後,準備支援。
對此,感覺貴州之事已經平穩的王三善開始撤軍。大軍駐紮外地軍糧耗費極高,水西儘管算是叛軍的老巢,但叛軍這裡的繳獲並不算多,能夠收入朝廷囊中的更不算多。故而,繼續駐紮太多的兵馬在水西就顯得很不划算,而首先撤出的是都司安梓所部六千名彝族土兵。
或許是因爲叛亂後遺症的緣故,儘管這些土兵跟隨屯堡軍許久軍紀不錯,也未有擾民之事發生。但叛亂中的彝人帶給所有人的印象實在是太壞了,這讓所有人下意識對安梓等彝兵心懷芥蒂,十分警惕。
這個現象讓安梓十分無奈,就算髮覺諸多土司蠢蠢欲動也是無力,儘管他公文一封送往巡撫署衙,但結局卻是石沉大海,一點反應都沒有。
不僅如此,安梓也明白,他反對改土歸流的名頭是傳出來了。也許爲了防止他破壞改土歸流,首先就要把她送回去。
回眸遠望,看着日漸遠去的安梓,輕嘆一聲,安梓道:“大軍繼續開拔,親衛隊隨我集合!”
王三善也跟着撤軍了,在他身邊的只有所部親衛三千人。原本王三善身邊還有八千人,不過遵義前線戰事吃緊,爲了支援前線戰局,王三善便命齊吉祖領兵馬五千前去。而自己則在偏將王建中,副總兵秦民屏的護衛下東撤貴陽。
此時值秋,兵馬浩蕩前行,一路上蟬鳴不止,讓行軍枯燥更添一分。
至於在馬車上讀着報紙的王三善倒是不愁,他是高級文官,在平叛已經差不多無虞的時候,好好享受一些也無人指責。更何況王三善都五十多快六十了!
看着報紙,王三善時不時皺眉。中樞的動靜是越來越大了,竟然連天子的房事都干涉了起來。政~府這個舉動,只怕有些太過線了啊!
王三善正看着,忽然馬車外響起了陳啓宇的聲音:“撫臺,安都司的公文,說是分外緊要。”
王三善略一皺眉,安梓在水西那麼久,時間那麼多怎麼挑着這會將公文遞進來?
行軍的時候正是疲乏的時候,這會看公文那是一頂一煩人的。雖然這麼想着,但王三善還是將陳啓宇喊了進來。
“將公文給我吧!”王三善接過公文,細細讀了起來。馬車上一搖一搖的,再加上王三善年齡大了,眼神也不好這看起來很是費神。粗粗看了一下,王三善便將公文丟給了陳啓宇:“你看看。”
“西南已經平靖,哪裡還有什麼能威脅官軍的土司?”陳啓宇嘀咕了一聲,輕輕唸了起來。
王三善點點頭,他本意是讓陳啓宇看看意見,不過陳啓宇這麼做倒是乖巧直接念出來了。
安梓的意思很清楚,儘管水西城已經攻克,安氏主力也被擊破。但安彥雄畢竟還在,遵義等地還未克復,而且有奢氏之助叛軍並非到了絕路。這個時候,若是朝廷太過逼迫,直接將改土歸流推廣到整個貴州勢必會引起西南大部分土司的恐慌,從而使得原本式微的安氏得到支援。
聽了一段王三善便擺擺手:“不必唸了,此事作罷。”
陳啓宇驚愕。
王三善緩聲道:“既然你堅持不願意在水西而跟隨我爲幕僚,那我也教你一些。安梓雖說是彝人,但其身後也有屯堡軍爲助,至於屯堡軍背後是誰,想必你也知道。所以繼續追究安梓的事情就不要提了。當初要不是屯堡軍安順一戰下來,無論是貴陽還是我都不可能有今日之局面了。”
“是……”陳啓宇應下,心裡卻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整個貴州戰場裡要說誰最能幹,這自然是蘇默無疑。也正是蘇默,能夠從沒有一兵一卒發展到手下坐擁強軍,拉着安梓將彝兵收復,最後一舉解圍貴陽。從無到有的這些戰功,可都是蘇默一拳一腳打出來的。就算沒有王三善在這裡只怕蘇默還是能夠翻盤,將安彥雄給拉下馬來。
朝廷之所以將這些主要功勳都按在王三善頭上,還不是因爲王三善身後是當今首相陸慷?換做當今首相是溫志強試試,誰不捧着蘇默的臭腳過去?
故而,儘管蘇默不在,但王三善卻不能對安梓多動手。
想到這裡陳啓宇就沒細想了,反倒是有些害怕日後會不會遭到蘇默的打擊報復?
實際上王三善雖是陸慷的嫡系,但對於而今中樞世族門閥大行其道的看法極其不滿。這個時候貿貿然朝着安梓下手,什麼也得不到,反而是絕了自己向書院一系的一條道路。
而且,王三善雖說是一員統帥,但其政治目光也是很敏銳的。直覺告訴他,在未來華朝,未必是那些暮氣沉沉世族門閥的天下。真正能夠順應時勢的,或許是蘇默這些人。
王三善看完了公文以後也沒精神頭繼續去想其他的了,便沉沉睡下。一旁的陳啓宇見此也沒下車,一副侍奉撫臺的姿態,實際上馬車上可比騎馬舒服多了。
大軍行馳到內莊的時候,天色漸暗,行軍一日勞累不堪的士卒們開始安營紮寨。
主持這些事務的是王建中和秦民屏,陳啓宇倒是想要過去幫手,但這些將領卻對陳啓宇很不感冒,覺得這個降將貪圖享受,嘴炮強悍,不是個做實事人,於是一頓冷嘲熱諷將陳啓宇趕了回來。
陳啓宇惱恨無比,卻也只能訕訕,他性子乖張,說白了就是欺軟怕硬。這個性子固然讓上位者喜歡用他,但同樣也容易惹來同僚的不滿。
“千萬別落在我手裡!”從帥帳裡出來陳啓宇憤恨地想着,上了馬在營地裡策馬巡視了起來,這是王三善給的任務,倒也讓他恰好合適。高級軍官惹不起,尋常~小兵誰也惹了他還是能發發威的。
古代行軍打仗很辛苦,大軍奔波那都是用雙腿來丈量地球的。從水西一路走到內莊,士卒疲敝,卻還要打起精神修築營帳。這王建中和秦民屏都抓得嚴,安營紮寨那是古代將領的基本功。
安營紮寨完畢,再埋鍋造飯的時候已經到了日暮黃昏了。
吃完飯,大家都休息了起來。
王三善也是草草用過晚餐,卻是胃口不濟,只是喝了一碗米粥便再無食慾。
“人老了,胃口也不行。”王三善自嘲一聲,便在帥帳裡頭準備歇息。
只不過,今夜的王三善不知爲何總是難以入眠。披衣挑燈夜讀,一直到深夜,眼見着起了睡意,王三善這才睡下。
“可真安靜啊……行軍這麼多久,還未碰見過的這麼安靜的時候呢……”快睡下去的時候,王三善所有睡意都沒了:“來人!”
侍衛長石長青立時衝入了帥帳:“撫臺,屬下在。”
“誰負責的巡視營地?”
“是陳將軍!”
“可有派出斥候巡查周邊?”
“未有……”石長青愣了愣。
王三善臉色不虞:“快扶我起來!”
“殺啊!”
突兀地,殺聲四起。
整個營帳頓時便炸開了。一股差不多六千餘的精銳土兵埋伏到深夜所有人最困頓的時候衝營殺陣。
王三善反應倒是快,只是衝出來的時候,整個營帳都是一片混亂。
“王將軍死了……”
王三善悶哼了一聲,極其糟糕的感覺縈繞心懷。
果然,整個營帳內的胡亂徒然加劇。
“陳啓宇,你是怎麼巡視營帳的?竟然讓刺客都混了進來……”這是秦民屏的怒吼。
“不要慌,組織反擊。穩住營帳,所有軍官,迅速穩住所部兵馬!”王三善大喊。
侍衛長則集合着所有的衛士警戒着帥帳周邊,很快,石長青找來了一匹戰馬:“撫臺,先上馬!”
王三善也不矯情,翻身上馬,五十多歲的人了動作也利落乾脆。
“組織反擊!”王三善大喝。
突然,整個營帳一角大火燃起,營內的胡亂徒然加劇。
陳啓宇早就懵了,只知道搶了一匹快馬後準備逃亡。
“殺啊!”叛軍的喊殺聲越來越大了,陳啓宇看得清楚,領頭的竟然是安彥雄!
“殺了王三善,得首級者白銀萬兩,升官三級,生擒者升官五級,黃金千兩!”安彥雄的聲音傳遍了整個內莊。
攻勢變得突然猛烈了起來。
“秦將軍死了……”
營內徒然崩潰,石長青大喝:“撫臺先走,屬下斷後!”
陳啓宇也懵了,只知道撥轉馬頭麻溜地朝着東方逃去。此時,王三善也是策馬奔騰。
天黑之中,兩騎竟是不期而遇發生了罕見的交通事故!
好在,王三善的戰馬格外神駿,兩馬相撞的時候好歹拼着重傷將王三善護了下來。王三善還是倒地不起,腿折了!
“生擒王三善者,升官五級,黃金三千兩!”
賞格再次增加了。
陳啓宇手持了腰上的馬刀:“撫臺,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