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政治中心是燕京,當年迫於形勢不得不北上傾國之力抵抗蒙元的華朝奪取了元朝都城後,便以燕京爲首都,以南京爲陪都。於是帝國行政版圖爲兩京十三省,當然,現在兩湖分立就變成了兩京十四省。
燕京是北地第一大都會,同樣也是政治中心。
而燕京城內的中心,當然要數城市最中心軸的紫禁城。
皇城內屋舍萬千,除了大內後宮的天子寢宮外,便是外朝東西二府,六部兩院四寺七佐的衙署。
在大華門,東西兩側有高牆相連,在兩堵牆的北面各有廊房110間,夾御道而建。廊房向北直延伸至天安門的南邊,又東、西折各建34間,分別接長安左門和長安右門。這些廊房皆連檐通脊,稱“千步廊”,在承天門和大華門之間圍成了一個T字型廣場,這個廣場稱爲皇城“外郛”。
千步廊兩側,左(東)文右(西)武,中央各部衙署分列東西。
大華的千步廊東側是東府政事堂,禮部、吏部、戶部以及宗人府、兵部、工部、鴻臚寺、欽天監等,衙署建築均坐東朝西;西側是西府樞密院、太常寺、通政使司等,衙署建築均坐西朝東。
作爲帝國最權重的監察機構,與刑部、大理寺合稱三法司的都察院的官署則和刑部、大理寺的官署擠在一起,被人稱爲司法街。
都察院是帝國最重要的監察機構,同樣,論及臺諫,則不得不提六科給事中。
坐落在端門至午門處的御道兩旁的有百間朝房,是六科垣舍,也稱六科廊,爲(吏、戶,禮、兵、刑、工六部給事中的辦事機構所在地。
國朝置吏、戶、禮、兵、刑、工六科給事中,掌侍從、規諫、稽察六部百司。凡皇帝命令,如有不便,給事中可駁正繳還,稱科參。國朝雖無門下省,卻獨存六科給事中,以掌封駁之任。旨必下科,其有不便,給事中駁正到部,謂之科參。六部之官無敢抗科參而自行者,故給事中之品卑而權特重。”
雖然科參和都察院互不統屬,卻彼此權責交叉,臺諫合一趨勢明顯。在國朝上,更多時候都是彼此進退互通聲息。
這便是國朝以小制大的典型了,給事中官階很小,七品才區區不過處級幹部。但其監察百司,針對六部,力抗東府,不可謂不強悍。
開春已過,四月降至。燕京的天氣還未大好轉暖,北地的寒風侵入燕京的時候,卻好歹止住了一些。
六科廊裡,一幫子年輕的科參們抱着手,縮在裘衣裡。
吏部科朝房內,往常幾個相近的科參們聚集在一起。說起來,按照國朝制度,都察院的言官們應該是最爲正氣盎然的地方了。
甚至,太祖當年爲了讓科參言官們敢言敢當,勇於監督,是下了明文聖旨要求烏臺擇選御史言官時,必須是邊疆窮省,寒門英才。一句話,必須是得沒有豪強關係,沒有世閥背景,對整個社會苦大仇深,定會對黑暗面發起進攻和挑戰的愣頭青。
在太祖時,或者國初時。這一套制度的確得以運行,也取得了頗爲不俗的戰果。天子放出了一百多號御史,滿天下盯着大臣們撕咬,只要抓住問題,立馬便有手段敲打該大臣,或者直接扒掉官服,打入刑獄。由此滌盪山河,澄清吏治的御史自然是養足了傲氣,看着其他事務官們眼皮子都不帶正眼看的,似乎盯着人就是要找茬。
這樣的御史言官着實成效不少,一時間出來了不知多少青天大老爺的戲碼。
但隨着吏治崩壞,風氣奢靡。御史言官也變了樣了,從權術角度說,御史言官就是天子用來制衡百官的工具,除了太祖那樣的猛人,沒人會把他當做反腐爲目的的機構。
而隨着帝權衰落,權臣也漸漸掌握住了這批本來獨立性極強的御史言官。
如而今的六科廊,在短短四年的時間內足足換了七十個科參。給事中們雖然位卑,卻每個都有強大的權力。理論上,這個位置是可以封還聖旨。
大佬們十分重視科參這個位置,但剛剛登基的皇帝也十分珍重這些皇帝近侍,六科的存在,爲天子制衡百司提供了極大的方便。
六科權重,卻又位卑。這代表着若是權臣發力,便極容易攻下。於是儘管天子再如何珍重,但還是在陸氏等世閥的火力下,將這些年輕的言官們一遍遍洗刷清洗,遇到錯處立馬彈劾,吏部烏臺刑部大理寺輪流發力。很快,稚嫩的天子便護不住這些科參了。只能任由世閥們在此安插自己的私人,甚至,在這此間若是有科參想要單飛,也同樣會雷霆手段清洗。
在這樣一遍遍的洗刷下,短短四年的時間裡,每個科參的位置最長也沒呆滿一年。最爲關鍵的吏部科給事中更是被換了九次,及至而今纔算安穩下來。
年輕氣盛,滿心想要改變世界的貧門寒子在這樣恐怖的清洗下沉默了,在一個個前輩血淋淋的現實下,他們妥協了。
甚至,他們很快嚐到了妥協的甜頭。世閥們有足夠的金錢,美人,豪宅,官位許願讓他們選擇妥協,選擇投入門下。
於是到了後期,掌握着重要權力的科參們被降服了。他們選擇了妥協,選擇了向一條忠狗一樣朝着主人獻媚,然後得到一大把骨頭,成功一躍而上成爲四品參政,乃至上等州縣的知府正印官。他們終於嚐到了官人的美妙生活,而不是窩在寒風凜冽的燕京城裡,靠着低微的俸祿過着清苦的生活。
眼下,這還未散去的寒風裡,裘衣可要比他們之前穿着的單薄棉服舒適體面的多。
科參分爲都給事中,給事中,左給事中,右給事中。
一般而言,一科之中有一個正七品的都給事中,從七品的給事中,正八品的左右給事中。有時候會有增減,比如重要一些的吏部,刑部左右給事中會多兩個,多四個。
而今聚集在朝房裡的便是禮科都給事中張遊,張遊姿態昂揚,正對着吏科給事中葉幼樵道:“國有儲君,社稷之福。可若是國無儲君呢?則內外皆憂!尤其是而今國家動盪,外事滋擾,內亂不絕。如此局面,何嘗不是當年儲君未定政務不暢所致民生艱難?陛下任事久矣,卻對國事每多任性,難有建樹。此例在前,絕不可讓此禍重演!早立儲君,使社稷安穩,國內平靖。正是當務之要!”
張遊說得興起,朝房一干科參紛紛面色激動,時不時點頭。
對面的葉幼樵也是頷首,他倆都是陸氏麾下之人。看着無數前輩白骨和血肉後,十分明智地選擇了投靠。如此一來,自然是順風順水,從一個小小左右給事中被直接提拔到了都給事中,引領科參大權。
至於其他四房,倒是各家都有安插,人心難測,真正做事的時候還是他們陸氏旗下之人齊心一些。
“不錯。張兄所言正是!”葉幼樵繼續道:“陛下登基已經四年,娶妻更是已有七年。可是七年之中,卻只有一個公主誕下。這絕非國家之幸。尤其是某些居心不良的兄弟在畔,更容易被奸人趁機禍亂國家。我等爲科參,是天子近侍。而今禮部尚書朗濟身爲司徒之任,卻坐看天子久無子嗣,國朝儲君空落而無動作。是爲瀆職!我被科參,正當上參一本,同時直言陛下,在儲君之事上,必須給一個說法。讓國家早日安定,不負天子俸祿!”
“給諫所言甚是,吾這就參本。早定儲君,助益社稷!”禮部科給事中黃列立馬上道。
張遊面有得色,他們這些人自詡陸氏麾下,說得難聽一點便是陸氏忠狗。自然,按照這眼光收下的小弟,大半也都是些奴性重的。真正有骨氣的,早就被陸氏打斷骨頭放氣了。
此時,吏部科孫望道也高昂聲調,道:“早立儲君,穩定社稷。吾等定當跟隨給諫,莫負此國事!”
翌日,六科廊的司務官將奏本遞入通政司,消息靈通的大人物們第一時間感到了不對勁。
果然,禮部科都給事中張游上本彈劾禮部尚書朗濟罔顧國事,瀆職庸憒。首先是捕風捉影地盯着朗濟的花邊新聞,什麼逛青樓到深夜以至於上班遲到,什麼部務混亂,上任後無所事事……
及至末尾,張遊似乎不甚重視地點了一句,身爲司徒,怎能忽視國家儲君空懸的事情?這是瀆職啊!
提及了這一點,頓時朝臣們就感覺到了味道有些怪。
緊接着京中各路小魚小蝦們開始入場。比如鴻臚寺主簿,欽天監春官正,分別從外交角度和曆法角度含沙射影地告訴天子……國家沒有儲君,社稷就不能安穩,你都七年了沒生下一個兒子,這怎麼讓我們不擔心啊!
滿臉苦口婆心,但啓興帝留中不發,朝會神色如常,似乎根本沒發生過這回事。
天子無視,科參們似乎感覺到了被無視的憤怒,於是緊接着毫無徵兆地爆發了科參的激烈上奏。
吏部科都給事中葉幼樵,禮部科給事中黃列,吏部科給事中孫望道,禮部科左給事中甘茂,右給事中於連,吏部科左給事中孟安河,右給事中丁聰圖聯名上奏,請天子立儲君!
這還沒完,幾乎極有默契的。都察院御史蔡安茹上奏附議張遊、葉幼樵的奏本。其後,聽到消息的都察院衆人紛紛憤怒了,他們憤怒的不是蔡安茹發附議。而是自己竟然手腳滿了,讓蔡安茹搶了先!
頓時,都察院的御史們紛紛彈劾了起來,一個個奏本入宮,唾沫星子都要噴在啓興帝連上了!
所有人都感覺到,一場風暴,即將來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