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默聽了這話,顯得有些驚訝。愕然了會,拍拍手:“這位同學的問題可是尖銳的很。讓我有些驚訝啊。”
蘇默的這一頓一頓的話讓場內的氣氛緩和了一點。宋鳳初說得對,比起陸家、周家那些頂級世家蘇默所領導的蘇家看起來也是一丘之貉。都是在政治上掌握着強大權力和影響力的世族,其本質上對這些學子而言,並未有什麼不同。
故而,就算是宋鳳初不說,那股子偶像崇拜的激動一過,那種質疑和敵視終究會出現。
而今宋鳳初說了出來,那層紙一樣厚的膜等於就是被戳穿了。
膜被戳穿,突兀出來的關係就是赤裸裸的直接。於是場內氣氛顯得有些尷尬起來。
眼下蘇默坦誠這份尷尬,閆默華也是反應了過來裝作嚴肅道:“都在這裡鬧哄哄地做什麼?虧得你們一個個自詡人傑,平素目高於頂,現在見了客人,難道連禮儀都不知道了嗎?”
閆默華在這裡做的事情很多,自然而然也就有了威信。眼下嚴厲的目光掃過去,所有人心虛地自然就低頭了。
宋鳳初被閆默華這麼一說也感覺到有些不好意思。
趙冉雄見此過來緩聲道:“平素風初最仰慕的可就是蘇默蘇公子了,那一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可是將我們的心聲都道出來了。我想,今日驟見蘇公子是太過激動了吧。”
說着,趙冉雄拉了拉蘇羽,一起湊到了蘇默身邊,一行禮道:“今日蘇公子來書社,我等忝爲地主,實在是有失遠迎。不過,蘇公子大才,來了可不能吝嗇夾帶文章啊!”
蘇默看着這一個個待人接物熟稔心巧,心思玲瓏的士子,竟是莫名生出了天下人才輩出的感慨。
迅速撇去這點小心思,蘇默溫言道:“大家實在是太客氣了,說起來這裡於我而言也不算是客家了。今日來這裡便是想和大家親近親近。至於風初同學的問題,我的確有些見解,就與諸位同仁調教討教了。”
閆默華眼中異色一閃,看了一眼蘇羽,見蘇羽重重點頭他眼中神色一陣複雜,便朗聲道:“諸位或許並不知道,書社的資助,的確是出自濟善堂。而濟善堂所創之手筆,便是蘇默公子。”
蘇默朝着衆人拱拱手:“略盡薄利以昌文道,這是我們每一個儒家門人的義務。”
衆人雖然都表現得很驚訝,但看向蘇默的時候已經多了許多善意。蘇默這表現得很低調,成功地贏得了這些天子驕子的好感。
能進南華書院的至少也有個秀才功名,也有不少是中了舉的。儘管在鄉試的時候因爲蘇默刻意低調而沒有注意到,但鄉試一放榜,這被皇帝欽點的頭名解元豈能不知?
樹的影人的名,就是這般了。
“請上座!”閆默華側身一讓,人羣刷刷地退開,蘇默溫笑着走上前臺。這裡有一個略高半層的小臺子,臺子上一個小桌子旁邊擺着兩張椅子。
這是平常書社裡頭談學論道的地方,往往就是兩人閒談地將學術問題擺出來說說,大抵是一問一答,也有激烈一掉就是兩人爭論。
因爲這種方式十分輕鬆,也沒有那種道學古板的不適,故而年輕的學子都十分喜歡。
閆默華當仁不讓地做了右邊的椅子,隨後側身請蘇默入左尊之座。
衆人進了側廳,半層臺子高的下面刷刷刷地就擺上了幾十張椅子。沒來得及的則只好站在一旁,或者蹭着一起坐,整個書社的學子們統統都來了。
閆默華輕咳一聲,場內氣氛歸於安靜。隨後,沉默稍待的閆默華目視蘇默:“剛剛風初同學問蘇默公子的問題,公子有何見教?想必以公子的身份,天官換人之事已經知道了吧?”
蘇默緩緩點頭:“不錯。不僅天官已經換人,實際上天官不過只是換相後的中樞人事變動的前奏罷了。東西二府大變動,首先是東府次相朱瑱升任西府樞密使,緊接着便是東府副相任國谷升任東府次相,兵部尚書周琦升任執政爲副相,名列文國權之前。前任戶部尚書石方宇升任西府樞密副使,兵部尚書謝如軒升任西府樞密副使。東府副相顧明名列任國谷之前,加太子少傅之銜。宣大總督齊仁河以靖邊有功升任東府副相,名列最後。這便是東西二府的人事變動。”
“其後纔是六部兩院四寺五佐的變動,禮吏戶兵刑工六部尚書。新任禮部尚書陳桑,吏部尚書董新舒,戶部尚書陸啓楚,兵部尚書周祜……”
“不必說了!”閆默華很是不禮貌地打斷:“光是看姓名、籍貫便能看出朝中人事變動的淵源了!只是,在下着實不知蘇公子此舉是意味着什麼?八大家的船門板太高,我們這些貧寒學子實在無路可去。故而,唯一留下的就是蘇家的北去輕舟嗎?”
蘇默先是點頭,緊接着卻又是搖頭:“你此言,說對的確不差。但要說錯,卻也是不差。”
“請蘇公子不要打啞謎了!”閆默華毫不猶豫地打斷,也沒管蘇默的身份。
蘇默倒是不以爲忤,而是溫笑着繼續道:“說對,是因爲在諸位眼裡看來,我蘇家實際上也是一個新興世族。所爲的依舊是一家一族之榮辱,所取的是我蘇氏一姓之繁華。看起來,我蘇家的確就是一個和那些世族將門,晉黨魯黨秦黨豫當別無二致。如果以這個方式來看,的確不錯。因爲八大家其本身家族內部的士子和早早投靠其家的士子已經夠多了,這自然是讓你們投入門庭時的臺階升得你們無法忍受。也許某些同學所憤怒的不過只是佔據了政治特權的世族鄉黨你不能進入,從而獲取特權。而非,你們所希望的是真正的公平。在這樣一個觀念上看,能夠給與你們取得政治特權機會的也只有我們蘇氏了。也唯有依靠蘇氏,你們才能在朝堂上玩得轉,而非是被人當做無足輕重的炮灰,或者一輩子拘泥於偏遠縣郡爲一小吏。諸位以爲,我所說的如何?”
閆默華默然不語,宋鳳初等人則是面色變幻起來,人羣之中不少人則是眼神閃爍,看向蘇默的目光卻又熾熱了起來。
蘇默接着道:“但要說不是,卻是我的看法了。我對你們的這些觀點,實在是感到有些無趣和不以爲然。”
“如果說我創立下諾大家業全然沒有私心,那未免太嘲笑世人的智商了。我可以坦白的說,我蘇氏的一磚一瓦皆是我努力下的家業,裡面按照股份有大半以上是我的私人財產。蘇氏的每一點壯大,我都能從中汲取到驚人的利益。但這有錯嗎?沒錯,每個人都有追逐富足強大的野心,也有享受強大和富足的權力。我享受着我生來作爲人的權力,也執着着我明志以後所追逐的夢想和渴望。我夢想踏過我父輩們努力的封狼居胥,我渴望改變這個讓我難以忍受的糟糕世界。所以,我所創下的這些基業只是爲了我個人的榮華嗎?不,這只是我走在改變世界道路上的隨手施爲罷了,這只是我實現理想的一條小道罷了。那些財富和產業是我的本錢,也只不過只是我爲之走向目標的一點工具,而絕非目的。”
蘇默深深吸了一口氣,重重吐出,對着陷入沉思的人們道:“不錯。大華朝,這個傳承我漢家衣冠三千年的國度有着太多太多的骯髒,有着太多太多令人悲憤難及的不公平,不公正。甚至有着太多的國難恥辱,更有腐敗橫行,民生維艱。我們的社會裡,年輕人沒有出頭之路,中年人無法安居樂業,而老年人,連殘喘苟活都困難。甚至,這個國度出現的那些罪惡讓我們有時候想想就不由窒息。但我依舊心存夢想,懷揣希望。因爲,我付出的那些血汗在改變這個世界,我曾經麾下的那些兒郎在前線平叛,我所投入資金建立的工廠帶來了巨大的出產,也爲那些努力生活的大華子民提供了工作,讓他們獲得了自己的希望。他們只需要努力就有出頭的可能,只需要努力工作,就能收穫美好的生活!當我做出這些事情,而非用父母之膏粱侃侃而談的時候,我不僅再問問自己,我有希望否?”
“我們這個國家,終究是有那些爲了改變這個國家糟糕現狀而努力振作,披荊斬棘的人。這些人以前默默無聞,卻在越是糟糕的當下越是璀璨如明珠。國難出忠吏,板蕩識誠臣。蘇默不才,卻也沒有忘了我父親爲了改變這個國家而作出的犧牲和努力。蘇默也有些不自量力,所以明知敵手強大得讓你有些窒息,卻依舊選擇了那條最艱險的道路,那條披荊斬棘,全是刀山血火的道路。”蘇默深深呼了口氣:“我無法再用其他什麼空洞的語言證明我和那些八大家不一樣。但我的確要明白無誤地告訴他們,我蘇默手下有的財產和能量的確龐大得驚人,我背後也的確存在一個彼此聯結緊密的團體組織。但我同樣要明白無誤地告訴諸位,我希望你們加入我。因爲這個組織所爲的不是任何一家一姓的榮辱,也絕非任何人的私利。你們可以在這裡實現自己的理想抱負,當然也會得到應得的回報。若是無法正當得到回報那就是你所努力的是否正當了。”
“啪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
也不知是誰帶了頭,突然嘩啦啦地,所有人齊齊起身,鼓掌聲雷鳴。
所有人看着這個年輕的面孔,心思各異,但至少這一刻他們由心地位這些話鼓掌。
這些關於年輕人夢想和渴望的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