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興帝的到來讓樞密院內羣臣有些意想不到,只不過聖駕到來,所有人還是略顯生疏,但十分迅速地出列迎接。
朱瑱也在下屬的統治下,帶着樞密院副使石方宇,都承旨黃玉相等一應官員出去迎接。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羣臣山呼萬歲,朱瑱心中有些察覺到了啓興帝的來意,只是看了一眼樞密院副使,心下便裝作懵懂了。
啓興帝扶起朱瑱和樞密院副使:“愛卿不必多禮,此次來西府的確是爲了國事,如此,可就叨擾了。”
“天子垂詢,臣下豈有怠慢之禮……”口上說着冠冕堂皇的話,朱瑱跟在啓興帝身後,進了演武堂。
演武堂就是樞密院議論軍事的地方,上面一個刻鑄了全國山河城池的巨型沙盤矗立,旁邊一副大華坤輿圖更是十分醒目。這是始於太祖年間開始繪製的,歷史十七年方纔全部完工,每年增補修改,可以說是樞密院的鎮院之寶。
地圖在古代具有十分代表性的作用,比如戰國時期太子丹交給荊軻的地圖獻給秦王,實際上就是代表“獻土”之意,以此來取悅秦王。那個時候,地圖代表的就是主權。儘管後來隨着製圖技術的發展,地圖的代表性作用被弱化,但到了大華這會兒,樞密院這裡相近的地圖沙盤依舊是代表中樞朝廷對整個大華疆土控制的一種隱喻。
啓興帝當然知道這一茬,微微多看了幾眼這地圖,他便坐到了上首,手中捏着幾卷奏章,一下子便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
朱瑱暗自皺眉,啓興帝自從在朝堂中不斷被兩府世閥聯手擠兌後,就變得很老實了。畢竟,啓興帝除了宮廷能發號施令以外,其他地方的權力已經被壓縮到了極點。但天子就是天子,如此突兀地一個打擊跑到了西府這裡,頓時便讓氣氛不一樣了。雖說人家實際沒什麼權限,說了也不管用,但人家很有影響力啊。
皇帝的牌子,不說金口玉言一斷千金,但說完了以後,還是會引起所有人注目的。
若是他接着中原局勢糜爛向西府發難,指不定陸慷就能順勢一上,把朱瑱的位置給搶了。雖說上次他抗火力很給力,但指不定還怎麼想着西府這邊呢。
朱瑱心裡亂糟糟地想着,天子卻沒有一點要責難的意思。反而拉着都承旨黃玉相分說河南的局勢。
“你都說說,中原這亂局是怎麼情況。開封上報的公文說得雲山霧罩,這是打算連朕都要矇蔽嗎?”
啓興帝說得嚴厲,黃玉相擦擦汗,躬身回覆:“回稟天子。河南的局勢的確有些困難,只不過依着臣下來看,的確還不到需要天子親自日日催促的程度。流民反賊雖衆,不過土雞瓦狗耳。據臣下聞,反賊之中,三人方纔有一鐵器,三百人方纔有一甲。如此反賊難成氣候。只需要多給開封一些時間,再多撥付銀兩甲具,如此便可了。更何況,朝廷之前已經有了準備。領參將銜的平南將軍陸禪已經領兵八千在湖北,不日便能出南陽。其後續兵馬兩萬餘正整頓北上,有此雄獅,又何懼流民反賊?要說河南糜爛,這當是在洛陽。席捲五十萬,各郡百姓殘喘州城,糜爛之處,當問責洛陽城內諸人。”
朱瑱心裡緩緩放了下來,這黃玉相可是陸慷的人。軍略上一竅不通,權術心計倒是一頂一,本來是用來對付他朱瑱的,卻沒想到最後啓興帝開火,他去堵了弩箭。
這一番糊弄,啓興帝似乎還分辨不出,時不時點頭的。
看着整個大華境內的沙盤,啓興帝喚人拆出中原的沙盤。不一會兒,便有人鑽入了沙盤底下,然後沙盤便起了一個個小圍欄,分拆過後,河南、陝西、山西、湖北、山東、河北、南直隸數省的沙盤便出來了。
啓興帝湊了過去,道:“你既然說開封無憂,那爲什麼我可聽聞了,皇叔一封公文直接到了政事堂,是要求援應對流賊決堤黃河水,爲潰開封城?虧你也是堂堂西府都承旨,竟然不知道開封如地勢,輕易就能被水攻所破嗎?”
黃玉相頓時便冷汗連連了起來:“這……開封想來是真的無憂。城內軍民一心,就算水攻也想來是有準備的。這開封城,畢竟是前朝國都之所。其城高牆後,兵精糧足,並非一水患可憂。況且,又有強援可至,河南之局,並非糜爛不可收拾。”
啓興帝目光冷然,整個天下誰都知道中原之局早就爛了。最頂尖的兩個地方,開封洛陽都被打爛了,整個河南自然也就爛的一塌糊塗。偏偏,這個時候了,朝廷上下依舊是一派鮮花滿錦的景象。所有人都是瞎子嗎?
這當然不是的。他們拼命捂蓋子當還是爲了那個獨~夫!
陸慷!
正是陸慷的親弟陸宗預在任河南巡撫的時候,河南如此糜爛。也正是因爲陸慷打算讓福王和衡王去爭鬥,這纔會讓本來不成氣候的李闖之流振臂一呼,號令百萬。
也正是陸慷,因爲陸慷的存在,朝廷上下才會拼命捂蓋子,不讓河南糜爛影響到這羣人的聲望權力!
不然,承認糜爛,還不是承認他們在執政上已經失敗?
偏偏,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確認的事實,他堂堂天子卻無法辯駁!
好在,好在,這天下,終究是屬於他們華家的。這大華,終究還是他們皇室的。
洛陽的華言徽勝了!突然爆出兩萬兵馬,一舉將肆虐洛陽的李闖之流擊敗,迫使其跑到開封城獻計水攻開封。這因果報應,忒是爽快了!
華言徽本來快要窒息的心慢慢舒展了,臉上的笑容也突然浮現了起來,笑道:”既然河南之局並非糜爛不可收拾,想來不是中樞有了充分準備和應對措施,就是下面,又有了好消息吧?”
黃玉相這下作難了,支吾了幾聲道:“的確是中樞武庫已經調集了甲具五千,長槍一萬,弩具三千,箭支十萬,長刀兩萬柄,其餘各色軍服,糧草不計。想來是有益於河南局勢了……”
黃玉相這話說完,自己都覺得太敷衍了。這玩意的後勤支持,看起來像那麼回事。但等於是隔靴搔癢,沒感覺啊。後勤是一回事,決定戰局的終究還得是兵馬!
這會兒一直不大說話的樞密院副使石方宇開口了:“平南將軍陸禪正在火速趕往河南的路上,有此強軍,開封應該無憂。況且城內又有知兵的華儀柳所部福王府護軍八千人,並不虞兵力之缺。等這批裝備入汴,守城之上,當更加無憂。”
朱瑱聽到這裡,算是知道這些人的心思了。他們雖然被啓興帝打了一個突襲,但還真是不打算讓啓興帝插手軍事。
天子就是天子,一旦抓住機會奪回了一點權力,指不定還怎麼深挖強掘把權限給要回來呢!
朱瑱也不希望天子侵犯自己的權限,給了石方宇一個眼神,於是石方宇開口道:“陛下。開封之局雖危,但水攻開封也並非不可解。畢竟,開封水勢在那裡,最熟悉的未必是反賊,而是開封城內的博學鴻儒,仁人志士。有此等人幫助,就算反賊想要水攻開封,那開封的官軍也同樣可以掘堤在合適的時候,水攻反賊!”
“但自從陸宗預一戰大敗後,開封的官軍有許久已經沒有重新出戰了吧?”啓興帝反問。
石方宇繼續回覆:“方纔副使和黃都承旨都已說了,平南將軍陸禪有兵馬八千隨時可以出湖北,其後兩萬餘人馬也隨時準備入中原平叛。”
“八千兵馬足夠應對反賊十餘萬?”
“有後續兵馬兩萬。”
“那何故兩萬兵馬拖延?”
“四川奢氏已敗,只需稍事整頓,便可北上。其期不過半月。”
“也就是說,這三萬兵馬能夠及時趕到河南了?”
“臣觀之,以眼下情景。確爲無礙。三萬兵馬在,便是反賊要水攻,官軍也有足夠的人手反制,甚至以水攻應對水攻。開封當無虞。”
這話一出,朱瑱和黃玉相都是眼睛一亮了。這話水平還真是很高,看似和稀泥,但實際是偏向了陸慷等人。爲的就是想讓天子失去染指此事的藉口,只要沒了藉口,天子也就無從下口!
啓興帝沉默了良久,似乎還真被石方宇這話說得啞口無言了。
既然河南無事,那他也就無法插手此局了。
過了好久,場內氣氛都有些凝滯的時候,啓興帝這才重新開口,道:“如此說來,開封之局的確無憂了。整個中原,就這一路千里迢迢而去的強軍可援嗎?”
“當是如此了。”石方宇倒是強項,一直硬頂着華言殊。
華言殊也不惱,只是突然微笑着抽出了一卷公文:“唉,王三善在黔,久戰勞苦,竟是患病了。朕打算派幾個御醫賜藥救治,只是西南戰局反覆。諸位愛卿身爲帝國軍略要臣,可要多注意啊。”
衆人嘩啦一下都感覺屁股底下的座位有些燙手了。
朱瑱這個時候厲聲看向下邊一個小吏,道:“還不快將今日的軍務快報送來!”
“你們問的可是關於奢氏反攻成都的急報?”啓興帝問道:“這事我倒是知曉,貴州這一鬆懈,結果讓安彥雄跑去了重慶府。這下讓奢氏得了臂助,正是打算重新攻城略地呢。諸位愛卿,帝國安穩,可要用心啊!”
說完,華言殊笑眯眯地看着樞密院副使石方宇。
石方宇頹然在座,他知道,陸禪後續的兩萬兵馬是別想繼續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