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儀相作爲福王府的二子,身份還是頗爲高貴的。要說在洛陽城裡找一個願意爲他們說項證明的人,按說應該很容易。
於是華儀相的親兵樑爽拿着華儀相的牌子就去那些高門大戶裡找人了,他們這些人,之前也是在洛陽熟門熟路的,找幾個和福王府走得近的自然十分容易。
但很快,這樑爽就感覺到不對勁了。
第一個找的是一個當地的名宦,在洛陽裡頭名聲也是響噹噹的,這位親兵親眼見過他如何巴結華儀相。於是自以爲最有把握,卻不料,遞上牌子等了許久,這茶是一回回添,人卻根本沒見着。
等了半個時辰,不耐煩的樑爽剛催促了一回,卻見那門子直接就說了,人家老也不在!
被拒之門外了!
樑爽頓時就火大了,只不過洛陽城不是福王的地頭了,他心裡窩着火,卻知道這個時候趕緊找到保人把被二王子救出來纔是正經。
心中想着,也許是人家情分已斷,或者是真不在吧。
自我安慰了幾下,樑爽頓時就去找下一家了……
他足足自我安慰了十七次,然後拖着疲憊身體回去的時候,依舊沒法找到一個願意爲福王二子作證的人。
到最後,有一家心善的眼見樑爽心誠,到也點撥了一下:這河南,不是福王的了……
一念及此,樑爽終於悟了。
第二天,聽了樑爽遭遇後的華儀相自己發呆了整整半天。然後,這才整頓了衣冠,恭恭敬敬地遞上了片子,求見衡王。
按說,他倆是一個輩分的,要見衡王,還不就是擡腳的事兒?
但眼下,華儀相卻清楚,人家是要徹徹底底,給他衡王這一系,爭一口氣!
一念及此,華儀相似乎有些怪異地解脫了。他已經明白,既然輸了,所謂最後的顏面也別妄想保存了。失敗者是沒有條件可談的!
一念及此,華儀相頓時老實了起來,等候召見。
這一等,就是五天。
五天裡,華儀相倒也沒有再被限制自由,而是允許其在有“保護”的情況下四處走動。包括軍略要所,兵馬訓練之處。
在這段時間裡,華儀相倒是幾次看到了華言徽。比如在全軍犒賞大會上,華言徽親自頒發了此次戰功的獎勵,得了朝廷安撫使和宣撫使的頭銜,別的沒有,但手中空白宣札幾百個,五品以下武官七品以下的文官直接就能任命,其他五品以上三品以下的武官也只需報備一聲便可,就是七品以上文官麻煩點,東府那邊走不過去。
雖如此,但看着三萬虎賁氣貫長虹,士氣高昂的樣子,華儀相沉默了。
最爲讓華儀相感到沉悶的,還是這座城市的氣質。
不錯,就是城市的氣質,洛陽的氣質。
城市的氣質源於城市的市民,洛陽氣質的改變,自然是始於整個洛陽人風貌的改變。
比起開封的沉悶壓抑絕望放縱不同。在洛陽,華儀相看到了百姓們那種安心,放鬆,開心,昂揚的氣質。
他感受到了這個城市保衛者所作出努力後的結果,打勝了反賊,肅清了治安的洛陽軍人讓百姓們感受到了安定,感受到了希望,感受到了美好生活的可能,他們憧憬於美好生活,也真心覺得這個城市能讓他們有這個希望。
隨着社會平靖,城市裡的生氣也開始迅速恢復。每個人開始恢復工作,做生意,行商,打工,爲了生計和未來這個城市在迅速恢復着屬於她的魅力。
而且,就算比起戰爭前的洛陽,現在的洛陽也要更加看上去不一樣。比如胥吏們不敢作惡了,他們知道上頭有一個殺人起來不眨眼的魔王。也知道一幫子舉子秀才大爺熟悉了政務後,一旦他們不聽話,上頭殺起人來完全不用吝惜。這些胥吏得以對抗上官的資本本來就是對政務的瞭解和關節的掌握,現在有了秀才舉人們的進入,他們頓時便不敢放肆了。
而蘇默,還藉着流民潮的出現,收納了一大批適齡兒童青年進行教育。擇選了一批心性不錯的孩子,建立了一個什麼洛陽政務學院。一看就是過來搶胥吏飯碗的。
一看這架勢,往日折騰人的小鬼們頓時不敢大聲出氣了。乃至於其後一幫子衙役,更是和和氣氣地辦着公務,唯恐這亂世裡頭好不容易來的生計就飛了。
官府上沒了束縛,民間生氣的恢復那就更迅速了。而且,華儀相很是細心地觀察到了,在河南地面上,很是多了一些湖南的口音。
再多查探,他便發現。在洛陽裡,之前的洛圖皇室紡織已然建成投產,每天出產的布帛絲綢迅速彌補了洛陽城因爲圍城而造成的巨大需求缺口。同時,高達萬人的就業機會也進一步刺激了洛陽民生的回覆。百姓有了工作自然也就有了新生活的期盼。
尤其是在蘇氏控股下的鋼鐵廠開始在洛陽規劃建設,而前期一批小的弓弩工場,板甲工場在洛陽建成後,無論是本地人建設實業,還是湖南蘇氏集團進入洛陽建設都出現了一個井噴般的小高潮。
華儀相的眼光不弱,在他看來,這無疑標誌着支持衡王的蘇氏集團和本地士紳的勾結達到了新的高度。以工坊,工廠的形式將兩個利益集團聯合在一起,這本身就比任何盟約都來的穩固。再加上其本身經濟上的推動,更加有益於衡王掌控洛陽。
於此,放在華儀相的角度,他便是看到了一個新興政權的新興氣象。高效,廉潔,制衡平衡的官府呈現着一派良性循環的模樣。
而半年前,在福王手中的洛陽,更像一個暮氣沉沉的末路王朝!
儘管看着滿是生機勃勃的場面,但華儀相心底裡卻是更加黑暗了。
他看到了政務,得知了一個新興政權生機勃勃的景象。
他看到了民生,見到了一個百姓安居樂業的熱土。
他看到了軍務,明白了一個強軍折不斷的脊樑和軍魂……
他看到的越多,越是沒了鬥志。
直至他五日後終於被華言徽召入府上的時候,華儀相已經知道,自己徹底沒了可以談判的本錢了。
“開封城,只有殿下能夠解圍,殺了圍困的賊人。那麼,父王便願意先行帶着故舊北上,再也不河南……”華儀相的姿態很低,說出來的條件也十分可口。
對此,列坐的洛陽諸人都是驚喜無比。
開封城不僅和洛陽是競爭的對手,同樣,得了開封城也就意味着得了城內三司和巡撫的三個官位,得了中原的全部權力!
所有人歡欣鼓舞,華儀相保持着最後的顏面,忐忑地等待着華言徽的回覆。
華言徽的回覆是一張紙條,上面明確標註了福王父子離開開封可以攜帶人手,金銀的限制。
“只要你們能答應下來,半月之內,洛陽出兵,滌盪宵小!”華言徽說得擲地有聲,卻無一人覺得華言徽做不到。
對付一個敗軍之將,和一個敗軍之將都不如的白蓮教,豈會敗了?
南陽城。
面對恭敬無比的南陽知府徐玉谷,陸禪卻是一點高興勁兒都沒有,面對而坐,談論軍務,言辭欠奉。按說,他一個區區領參將銜的三品武將面對正五品的文官,應該是恭恭敬敬纔對。畢竟,國朝文官強盛,武將地位低下。
但作爲當今首相的嫡長子,手握三萬雄兵的陸禪哪怕手底下只有八千人馬,也依舊是一號響噹噹的實力派。
隨着建奴肆虐,西南叛亂和中原反賊三個地區的軍事動盪,亂世景象越發顯露的時候,所有人也感覺到了,這天下,真正說話給力的已經是這些手中拿着刀槍的武人了。
儘管依舊有許多人並不願意承認,但事實就是如此。
比如眼下徐玉谷上書中樞,請求途徑南陽的陸禪進剿盤踞在方城縣的徐天晃所部反賊。
有求於人,身份態度上自然就有了不同。
當然,這裡徐玉谷也小小刷了一個花招。直接一封奏章上了朝廷,直接請求朝廷下令許陸禪就近剿匪。反正是來平叛的,先在這邊熱熱身不也挺好的嘛。
徐玉谷這一招可把陸禪坑苦了,人家正打算着火速趕往開封平叛呢,結果半路上出來了一窩小嘍囉,小嘍囉不難對付,卻很耗時間,而且卡在方城縣上,剛好堵住了去路。放以往,陸禪也許會喜歡這種免費送上門的軍功,但現在他卻恨不得插上一雙翅膀直接飛過去。
只不過徐天晃這一部叛賊還真不是徐玉谷故意卡着時間放出來的,實際上徐玉谷上奏章之前,徐天晃部山賊已經成了規模氣候,當地府軍打不過,只能守着縣城府城讓其禍亂不至於擴散。
南陽府這邊捂着蓋子不過也不可能一直捂着不放,尤其是當某個好心人告知徐玉谷陸禪所部近日會到南陽的時候,徐玉谷頓時就開心了起來,於是奏章一上,把陸禪給坑苦了一把。
啓興三年九月,當在南陽府曬得膚色發黑的陸禪所部終於剿滅完了徐天晃所部後。開封府也發生了一場大戰。
說是大戰,但在內行人眼裡,這充其量就是一場出色的各兵種配合默契的……進攻。
單方面的進攻,單方面的屠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