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漢水兩岸被微風吹拂着,草叢發出沙沙的響聲,月光投映在河面上閃起粼粼波光,誰又知道這詩一般的場景中正暗中埋伏着無數殺機呢?
鄭雲鳴舉着窺鏡眺望漢水,以前未有望遠鏡這件工具的時候,能夠在夜晚模糊的看見漢水上動靜的只有擁有夜眼這項特殊技能的人。在荊楚軍中,也只有陸循之陸夫子一人能夠做到而已。
但窺鏡下發到統領至正將之後,但凡目力較好之人,皆能在有月色的時候,遠遠的看清江面上的大致情形。官府配置的斥候們,更是靈活運用這種新銳的偵查工具,迅速在城樓和哨塔上建立了偵查效果翻倍的瞭望哨。幾天之內,大宋的瞭望哨“候望遠近,偵候情僞,賊營鉅細萬一無漏,雖單人獨騎,遠在數裡,亦能詳查。”這種觀察器具的便利,趙葵尤其愛不釋手,自試用過之後,他馬上像鄭雲鳴索要了十具,發給幾名心腹將校和幕僚使用。並且督促鄭雲鳴在戰爭結束之後馬上趕製二百具,作爲上呈官家的貢物,然後由朝廷分撥給各大邊區主帥使用。
哪有那麼容易,鄭雲鳴放下窺鏡斜眼看了趙葵一言,這位制置使混不知這黃銅小圓筒的成本有多麼高昂。光是爲了得出鏡片的合適弧度,就不惜工本的僱傭了一百七名匠人日夜不停的趕工,試驗了各種弧度的鏡片,然後擇取最優者。光學玻璃的成本更加不必明言,以至於鄭雲鳴有時候懷疑自己貴爲一萬大軍的統帥兼負轉運司實權的人,是不是能夠吃下劉廷美全部的產量。當然這個價格是他自己早先定下的,窺鏡也的確是京湖防務急需的東西,但他沒有想到劉廷美如此熱衷這種暴利的產品,竟然售賣了自己的田莊來募集資金,在江南的岳陽和鄂州開設了好幾處玻璃工坊專門製造光學玻璃。
在國家危難的時候總會有人因此發家致富,但鄭雲鳴隱隱覺得自己的各種舉動似乎在催生着中華歷史上第一批成熟模式的工商業巨頭,自然,這種巨頭的規模暫時動搖不了大宋社會任何一個方面,別說是臨安城中的皇親貴戚,就算是給勳貴世家提供雞鴨豬羊、珍奇寶貨的商人們,拿出任何一家來也足以將劉廷美和曹文琦這樣的邊區土豪比下去。但鄭雲鳴提供給京湖豪強們的是一種全新的思路,並不要依靠跟官府打點關係或者憑藉金銀和田地致富,只要善用工匠的創新精神,在技術上有所突破並且形成壟斷,賺錢的速度要快的多。他們一旦獲得了這種動力,雖然現在還很弱小,總歸有一天,將會成長爲朝廷無法忽視的力量。
但這些大半都要等到戰後再去慢慢思考對策了,當務之急是先逐退這些鬥志依然不減的胡虜。
漢江中已經影影綽綽的出現了船影,鄭雲鳴側身看了一下香爐,大抵是三更時分。
“孟璞玉果然是言而有信之人,約定的時間分毫不差。”趙葵放下窺鏡,對衆人說道:“我軍也出擊!”
襄陽的水旱城門一齊打開,吊橋吱呀吱呀的放了下來,前番激戰的勝利,使得敵人不敢逼迫城壁太近。一旦抵近城牆就會遭到投石機和將軍炮的轟擊,這樣宋軍的敢死隊再也不必像金國人那樣必須縋城而下。而是堂堂正正的開門出擊了。
千餘名*手、槍杖手和刀盾手順着開啓的一道門縫魚貫而出,個個口中銜枚,靜寂無聲的潛入夜暗之中。不過他們並不是今夜舞臺的主角。
在南門上,白翊傑仔仔細細的將將要出征的馬隊檢查了一遍,出擊的騎兵一共五百名,其中包括了荊楚軍自己的心頭肉背嵬騎兵一百二十名,選鋒踏白二軍各自出動一百八十名,還有制置使自己的親衛使臣二十名,可謂是集中了整個襄陽守軍的精華之所在。
鄭雲鳴,乃至趙葵肯下這麼大的本錢,出動五百名騎兵,目的只不過是爲了送兩輛輕車到達萬山山頂而已。這兩輛輕車原本是鄭雲鳴爲了開發野戰用火炮而秘密開發的移動炮架。這也是不曾規範的荊楚軍技術開發項目中的一個,炮架由大車*而來,大量運用了金屬構件,一方面是爲了增加強度、另一方面則是爲了減輕重量,要讓炮車跟得上一般步兵的行軍速度,甚至跟得上騎兵的行軍速度,這樣的技術並非現在的車輛所具備。鄭雲鳴最早使用的那種兩輪戰車更不必說,不用說人力推輓的兩輪車的速度緩慢,根本不可能和飄忽不定的騎兵周旋。就說是銅將軍和竹將軍的後坐力相比也是天壤之別。竹將軍可以打抓釘抓地就地發射的,銅將軍照此辦理整個戰車非得散架不可。故而必須新研製一種可以用馱馬拖曳的新式炮車用來安放銅將軍和鐵將軍,這種炮車除了足夠輕便和堅固之外,還要有可拆卸的木製樁腳用於吸收銅將軍的後坐力。襄陽的木匠們對自己的新作品極爲滿意,甚至爲這種新式兩輪車起了個“千里車”的美名。
然而如此精心打造出的十輛新式炮架,就被鄭雲鳴抽走了兩輛。每輛炮架用三馬牽引,上面搭載的東西用氈布小心的遮蓋起來。這兩輛車馬就是用整個五百騎兵護送的貴重物資。換言之,能否退去城外十餘萬雄兵,也只着落在這兩輛車馬上。
“出城之後,間道潛行,記住,時間就是生命,若不能趕在天明之前將這兩車送上萬山,等敵軍騎兵發現你們,大事休矣。”白翊傑一臉凝重的囑咐着。
身着蒙古百戶服色,只左臂用白麻布紮起以爲標記的魏祖圭是這一次奇兵出擊的主將,原來的意思,鄭雲鳴想用朱勝以騎兵指揮者的身份來率領這一支騎兵隊。但趙葵親下命令,派魏祖圭以制置使司直轄統領的名義帶領這一支特別攻擊隊。顯然,除了考慮到魏祖圭的戎馬經驗遠較書生出身的朱勝豐富之外,制置使司未嘗沒有培養心腹將才來擺脫對荊楚軍的依賴的意味。
“某謹記了。”魏祖圭抱拳應諾,又說道:“官人的這個東西第一次上戰場,不要給兄弟們臨陣瞎火纔是最重要的。”
白翊傑笑道:“雖然在雙井十發九燃,依然不足以打消魏統領的疑慮麼?”
“在試驗場是一回事,在戰場是另一回事。”魏祖圭苦笑道:“到時候我只希望孩兒們還會記得點燃火把好好的打火。鄭官人如此熱衷貿然將新兵器投入戰場,對於作戰來說未必是一件好事。”
白翊傑認真的說道:“此事官人已經在反省,但今次的任務,不用這個東西實難成事。請統領一定要小心使用。”
魏祖圭道了一聲是,對衆人高聲喝道:“全體上馬,準備出擊!”
五百騎士腳踏馬鐙,縱身上馬,五百人俱都是蒙古軍的裝束,魏勝和韓鋒各自舉着一面蒙古軍的旗幟在隊伍最前列。騎兵們從南門靜悄悄的出發,所有的坐騎都摘去鈴鐺,馬蹄上裹上稻草,徑直奔着南方而去。白翊傑目送最後一名騎兵消失在夜色裡,才吩咐關上城門,自己徑直來到制置使和鄭雲鳴所在的西門城樓上。這個時候遠方已經是一片火光聲和喊殺聲。
鄭雲鳴看見軍師上城來,知道負責特殊襲擊的隊伍已經出發了,嘆了一口氣說道:“可惜前面的佯攻隊伍始終還是動手的早了些。”
“不對,”白翊傑光是遠遠的聽見喊殺聲就知道有問題。通常的夜襲,在廝殺聲裡還伴着敵人因爲混亂產生的喧雜,驚慌的呼叫和告警,紛雜繁亂的腳步。這纔是正常的襲擊,而遠遠的只聽見叫罵、刀槍碰撞、火炮的爆炸聲,顯然很不正常。
他擡頭望去,火光閃耀,廝殺傳來的地點,正是漢水河岸。
“孟璞玉的人被埋伏了。”鄭雲鳴恍然大悟,叫道:“要不我們組織一支人馬前去救援?”
白翊傑嘆道:“已經晚了,胡人顯然是預料到了孟帥的人要來偷襲,預先設下了埋伏,就算此時從城中派出救兵也已經晚了。不過孟帥明白這一次行動的性質,對敵人的伏擊至少會有所準備。我們只能寄希望於孟帥臨機的調度,或許襄陽的夜襲隊發動進攻之後,對他們的壓力會有所緩解。”
事實也只能如此,任鄭雲鳴如何跺腳焦急,孟珙的這一路江上奇襲的人馬已經落入了敵軍的陷阱中,貿然去救,只會讓救兵一同受害而已。
在城上焦急的不止只有鄭雲鳴而已。在漢水北岸,樊城城頭的秦武舉目眺望,一眼就知道孟珙的夜襲失敗了。
鄭雲鳴派人給樊城和孟珙大營都送過蠟丸,但派到樊城去的使者始終沒有能找到突破封鎖到達樊城的機會,故而樊城對這一次行動的細節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