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天澤瞪眼喝道:“我們困難,敵人比我們還要困難!這時候不抓緊時間一鼓作氣,等着他們歇過這一口氣再來重新組織陣勢麼?何以不明兵法至此!休要多言,火速進攻!”
史天安發了急,上前抓住了史天澤的繮繩,說道:“人力縱然可以勉力支撐,馬力卻已經耗盡了,後備的戰馬還在河對岸,如何能再振衝鋒!”
史天澤咬着牙不說話,其實就在他身後,蒙古大軍諸將結集,盡有神駿非凡的戰馬可以調動,但蒙古軍中以牛馬爲財產,戰馬就等於南方的金銀一樣是可以交通的貨幣,誰肯在這個花錢如流水的戰場前將好馬借給你呢。要是想借撥到戰馬只有親自去求曲出,在沒有取得實際戰績之前,他怎能對曲出開這個口。
史天澤沉默了一陣,大聲喝道:“將還有一些餘力的戰馬收集起來,跟隨我衝上去將敵軍斬碎!”
他竟然是準備集中還能戰的軍馬,對王登的軍陣做決死一擊。
史天安正準備下去傳達將令的時刻,突然大軍本陣的方向一名箭筒士飛馬而來,衝着史天澤一躬身:“曲出大王有令,讓史天澤不必再攻擊了,接下來的攻擊交給忽都虎土綿完成。”
史天澤一下子青筋暴起,聲音中彷彿都帶着幾分血腥味:“你說什麼!”
那箭筒士彷彿是沒有注意到史天澤的暴怒,以一成不變的口氣又複述了一遍:“曲出大王讓史天澤不必進攻,由忽都虎繼續進攻。”
史天澤怒喝道:“你回去告訴曲出,就說我史天澤.....”
突然一隻有力的手伸過來狠狠了拉了一下他的繮繩。
史天澤回過頭來,看見史天安正在不停的使着眼神。這個時候頂撞大元帥,是沒有好結果的。
他長嘆一聲,對箭筒士說道:“就說史天澤得令!”
鄭雲鳴幾次想要敲響城頭的小鐘讓王登收兵,都被楊掞與趙葵攔了下來。
楊掞的意見是,做最後選擇的機會要留給王登自己,出征之前鄭雲鳴已經吩咐過相機進退,就是將城外一切攻守事宜全部交給了振武軍的指揮者們,將在外,鄭雲鳴多說一個字都是對全盤指揮的打擾。
但鄭雲鳴真的很難扼制住下令敲鐘的念頭,振武軍是王登如此驚心訓練出來的能戰之師,是鄭雲鳴抱有期望的精銳部隊,不能因爲呈一時血氣之勇就葬送在襄陽城下。精神固然可以再振,體力終有限制,他反覆叮嚀王登只需要打五個回合,事實證明振武軍的素質遠遠超過了他的預想。但人畢竟是血肉之軀,再支撐下去已經萬不可能了。
趙葵的觀點與鄭雲鳴不同在於,他所在的立場不只是一個副都統,而是掌管京湖全局的總指揮者,對於他來說,城下的五千軍馬雖然精銳,卻只是襄陽城六萬守軍的一小部分而已。對於京湖十幾萬大軍來說就更加渺小了,如果能夠以這樣一支軍隊延緩蒙古人攻城的時間,讓蒙古人的銳氣喪盡,哪怕讓這支部隊傷折一半,在整個盤面上也是宋軍賺了。
但在私下裡他還是不願意王登的部隊傷亡慘重,能夠在蒙古人面撐住七個回合的宋軍大隊,在整個大宋來說已經算是稀有了。有這樣一支軍隊保存下來,就是將來建設起對抗整個蒙古帝國堅強大軍來說是極爲難得的種子。這一支人馬被蒙古人摧毀實在是太過於可惜。
還來不及多思考片刻,遠方的蒙古軍陣中突然齊聲高呼起來,十餘萬將士的齊聲呼喝,其聲音如同風捲殘雲一樣掠過整個襄陽城軍民的耳畔。數千名黑旗黑甲的騎兵衝出隊列,大聲呼喝着以撒星之陣快速衝向振武軍。
當如雨般的箭矢落入振武軍陣中的時候,王登明白這一陣真的危險了,士兵們連舉起長矛揮動來撥開箭雨的力氣都快沒有了。蒙古騎兵們邊快速行進邊將箭矢不停的射入振武軍的隊列裡,每一箭都造成了士兵們的傷亡。兩翼的兵士們不自覺的開始後退,本來這個時候軍官們應該大聲喝止,但王登敏銳的察覺到他們並沒有吭聲。
這是一種信號,從軍士們到低階的軍官,都對戰局喪失了信心。
王登大吼一聲:“陷陣軍隨我來!”他對葛懷喝道:“就如同商議的那樣,請統制先退!追兵陷陣軍自當之!”
陷陣軍從零零落落的軍陣中挺身而出,在整個振武軍前結成一個小陣列。
葛懷衝了過來,將王登一把推開:“你走,你是振武軍的未來,有你王景宋,振武軍將來必定能成爲抗擊蒙古人的中堅,國家的命運就交給你了。”
他冷笑道:“我葛懷打了一輩子硬仗,最後死在和蒙古人打鬥的戰場上,這是最榮耀不過的結局了。”
王登拼命大喊的想要阻攔他,卻被幾個親兵衛士死死的拽住,把他往城門裡推去。
葛懷來到陷陣軍的軍勢旁,大聲喝道:“身後就是同袍,這就是陷陣軍發揮作用的時候,穩住陣線,後退半步陣前立斬,今日大家死在一起!”
在他的前方,在漫天的煙塵和喊殺聲中,鋪天蓋地的甲騎大軍就像黑色的死神,帶着恐怖和血腥猛撲而來。
王登被幾名親兵簇擁着朝後退去,在他身後的張順也在安排將射軍慢慢後撤。這是整個戰鬥中最危險的時候,也是蒙古人等待了一整個白日的時刻。雖然這個時候太陽已經西斜,但剩餘的時間用於解決掉這支頑強的宋軍也已經足夠。
王登突然聽到了身後的城牆響起了隆隆戰鼓聲,巨大的城門被推開,從城中列隊小跑而出的軍隊前頭高舉的是土龍軍楊掞的將旗。出城的只有大約五百人的軍隊,他們一開出城門就迅速朝兩翼分開列隊,爲友軍的撤退讓出一條通道來。
王登看見大約一百名全身盔甲的兵士搶上前來,從他身邊一閃而過,那是焦進帶領的一百名背嵬,他們手中舉着大斧,直接奔向最前方的陷陣軍部隊。
顯然,鄭雲鳴也和王登一樣認識到振武軍面臨的危險所在。這些兵力的增援還算得上及時,但是對於挽救整個戰局已經沒有任何幫助。
轉瞬之間蒙古騎兵的馬蹄已經踏上了振武軍最前沿的陣地,伴着滲人的嘶喊黑色的人和馬對着陷陣軍單薄的三行橫隊衝撞上去。蒙古人的衝擊的確比北地騎兵要兇狠的多,要不是陷陣軍在前面的戰鬥中接戰較少,體力尚存的緣故,只消敵人這一次勇猛的突擊就足以將他們單薄的陣型粉碎。但許多蒙古騎兵仗着巨大的衝突慣性和精良的騎術衝破了封鎖,直接突貫到了陷陣軍陣的後方,目標直指正在緩緩後退的振武軍陣勢。
但在他們衝向陷陣軍的那一刻,振武軍的前鋒軍已經默默的在陷陣軍身後的數十步重新展開成爲三重橫列,帶着敵軍鮮血的長矛朝前斜刺,盾牌手們已經將護身的盾牌扔開,手中緊握着戰刀,準備在敵軍攻勢在長矛前頓挫的那一剎那,衝到長矛之前,用近距離戰鬥解決行動不便的敵軍騎兵。
互相交替掩護撤退是大宋立國以來一直堅持的基本戰術,但因爲紀律和訓練的疏失,步兵在陣型被突貫之後習慣性的臨陣奔逃,將一場有序的撤退變成了無序的崩潰,纔是整個國家戰爭的常態。但與往年不同的,今日宋軍的實際指揮者王登並沒有如歷史上其他將領那樣只顧自己逃命而放棄了指揮軍隊的使命,他就站在前鋒軍陣中,舉起戰刀喝道:“穩住陣列,等待統制撤退!”
用不着他多說什麼,陷陣軍的陣勢實際上是已經被粉碎了,面對着敵軍重甲騎兵的突擊三排橫隊的單薄陣型難以維持,除了當即被蒙古人的馬刀和鐵槍殺死的士兵之外,其他士兵倔強的堅守在原地,但這種英勇的行爲已經沒有什麼價值,循着前鋒騎兵突破的無數缺口,大隊蒙古騎兵一擁而上,將陷陣軍的陣勢衝的七零八落。
一切王登都計算在內,他甚至不奢望前鋒軍同樣薄弱而且疲憊的陣勢能夠阻遏住着看起來不可遏制的敵軍騎兵突擊。
但是如果他們的殿後能夠給大多數的振武軍爭取到一些後撤的時間,一切都會值得的。
佇立在後方觀戰的忽都虎催動坐騎,帶着幾名親隨前進到一個適合觀察戰場整體形勢的地方,騎兵的衝擊已經奏效,接下來就是在滿城的軍民眼皮下將出城的宋軍係數屠殺的戲碼了。他輕鬆的用腳磕碰着坐騎的肋部,讓它小步來回奔跑着,將前方的一切觀察的清楚些。
他突然看見身後一名箭筒士趕了上來,在他面前勒馬停下,喝道:“塔思大王有令,要謹防南人的火器反擊。”
忽都虎笑了起來:“塔思小心謹慎的多餘了,南人的火器咱們不都看在眼中了,除了能冒一陣煙火,打倒咱們幾個兵,算不得什麼,請他好好看着我的戰士如何橫掃......”
他話還沒有說完,馬上被前方一陣巨大的聲響和騰起的黑煙所驚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