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鄭雲鳴意氣風發的帶着威武的戰艦和精銳的士卒朝着襄陽返回的時候,白翊傑坐在荊鄂副都統司的廳堂上,盯着襄陽城防的地圖,眼中微微泛起血絲。鄭雲鳴走的時間雖然不長,襄陽府內外的環境卻急轉直下,原本已經穩固如泰山的襄陽形勢,重新變得岌岌可危起來。
其間的主要原因自然是非常簡單的,因爲蒙古人已經抄掠到了部分資源,雖然遠遠不及他們第一次南下京湖時所擄掠的數量,但是已經足以支持他們再度對襄陽進行一次短時間的圍攻,何況他們首次在河南地和河北地徵調糧食,並且派遣部隊押運到前線來。這是一次大膽的不同尋常的嘗試,在中原征戰的時候,因爲到處都是聚邑和農莊,蒙古人根本不用發愁糧食的來源和生口的供給。他們只管將着強悍的遊牧騎兵軍團在富庶的中州大地上縱橫往來,專心於和敵人的交鋒。
但和宋朝交戰之後他們發現這種老辦法已經失去了效果,其一是因爲宋朝的政府行動的效率雖然也稱得上緩慢,卻比金國要高得多,他們堅決的實行堅壁清野,讓蒙古軍野無所掠,出沒無所得。第二是以長江爲主的大小水系遍佈,時時對蒙古軍的前進構成阻礙,使得他們不能像在河北山東時一樣日行數百里,狂飆突進式的掃蕩富庶的城池和莊園,在短時間內掠奪到大量資財。而且宋朝邊區的百姓歷經戰火,已經有了豐富的戰鬥經驗和果敢勇猛的精神,蒙古軍在進行抄掠的時候往往遭遇到反抗,即便能掠奪到一些物資自身也會遭遇損失。
基於去年南征得到的這種教訓,在今年南征開始之前,郝經就建議曲出安排官吏督導糧草徵收,然後安排軍隊護送前往前線。曲出對這件事情安排的並不經心,不然也不會出現事先聚集好的糧草被宋軍主動出擊焚燒了一小部分,而當大軍聚集在襄陽城下的時候,才發現大部分的糧草其實還沒有送到,只能臨時組織南下劫掠的事情。
而當曲出接二連三的派出快馬督促糧食運輸之後,大批的糧草終於被押運到了襄漢前線,蒙古軍終於可以安下心來認真準備對襄陽的攻勢。這也代表着他們一直以來行之有效的抄掠郊野獲取糧食,利用俘虜攻打城池的戰法已經被棄之不用,他們也將漸漸的接受中原軍隊的傳統正攻戰法。這或許將會使他們背上沉重的包袱,但同時也能提供遊牧戰法不能比擬的巨大攻堅威力。
對於趙葵來說,這並不是一種陌生的戰法。在他和金國交手的多次戰役中,雙方都採用這種模式進行攻防,與其說是某種特殊的戰略,不如說是蒙古人恢復了中原原本的戰爭模式。
只是與金國不同的是趙葵不再面對的是少數精銳的蕃漢騎兵配合的大量漢人步兵。而是要面對幾乎全體爲騎兵的以漠北騎兵爲核心、漢地北方騎兵爲主力的世界第一的野戰軍團。他們的戰鬥力遠非趙葵往日的對手可比。
這一次有備而來的蒙古大軍沒有給宋軍任何機會,他們首先拔除了第一次襄陽外圍戰之後宋軍在小石橋設立的臨時堡寨,殺死了其中的三百三十名守軍,然後騎兵隊四面合圍,大軍甚至直抵襄陽城下,隔着護城河和弓箭手叫罵對射許久。而在雄厚的騎兵幕遮擋下,蒙古的砲手軍也得以加緊重建被宋人所摧毀的砲車和柵欄圍牆。
趙葵當然不會坐以待斃,他派遣了自己的部將陳輝率領忠義軍數千人,會合忠順軍孟璟,荊楚軍王登一齊出城主動攻擊敵軍,宋軍初戰得利,敵軍稍微後退,正當陳輝準備率軍追趕的時候,突然被兩翼衝出的鐵甲騎兵攔腰截擊。河間等地萬戶張柔手舞着長矛衝在最前面,他和部下總管何伯祥一人率領軍隊的一翼,突然將出擊的宋軍攔腰截斷,陳輝率領的千餘人被包圍在城西不能歸城,後來還是振武軍統制王登指揮着如山嶽一般嚴整的軍陣,一面奮死戰鬥,一面用將軍炮和火銃開路,一步步的刀槍相博,一寸寸血戰惡鬥,方纔撕開了張柔騎兵的包圍圈,將所剩無幾的殘兵營救出來,此戰宋軍三軍潰敗其二,損失了數千人,宋軍指揮陳輝、孟璟和王登全都受傷,王登臂中一箭,而對面的張柔也並非沒有損失,在將軍炮的猛烈轟擊下,一共折損了三名百戶,張柔自己的盔纓也被*集中,幸好他的鑌鐵兜鍪堅固異常,將*彈飛了去。
經此一戰,襄陽軍民終於瞭解到了蒙古軍真正的實力,只得憑藉城壁堅守不出。在漢水以北,忠義軍統制兼樊城守把秦武也出擊不利,在折損了數百人之後被迫放棄了救援古城堡的企圖。蒙古軍在古城堡要塞周圍豎起數十座大型九梢十稍砲車,不停的使用巨石進行轟擊,終於將古城堡東北角的木製角樓轟塌,大軍從此處登城攻擊,將古城堡數百宋軍全部殲滅。
與此同時,蒙古軍分兵數路,同時對南山山系的一系列堡壘進行了強攻。他們來不及樹立投石車,就疊土爲坡,佔據高處朝城堡射擊,豎起雲梯、架起牛皮洞車攻打,經過激烈短暫的戰鬥,峴山堡壘和更南方的一座小型堡壘淪陷,而位於戰場核心的橐駝嶺堡壘、牛角堡壘和其他堡壘依舊牢牢的掌握在宋軍手中。但守軍均遭到了慘重傷亡,既沒有兵力也沒有勇氣再對襄陽城提供支援。
然後蒙古軍放心的在襄陽城外開始做圍攻準備。這一次曲出做了比初次攻城更加細緻的準備,他動用數萬民夫和俘虜在城外開挖了一條兩丈寬的旱壕,在旱壕之後樹立了高達八尺的木柵欄,爲的是阻擋宋軍從城內出擊,干擾到蒙古軍的攻城計劃。儘管讓這些思南思的步兵從城中衝出在野外進行圍殲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但經過一系列的戰鬥以後,曲出判斷並不能武斷的認定城外野戰蒙古軍有十成勝算,畢竟可以展開的空間實在太有限,蒙古騎兵已經不止一次吃虧在襄陽城外沒有足夠的迴旋空間而釋放不出最大戰鬥力了,他必須追求萬全之策。
首先以投石機擊潰城牆上的防禦,然後以大量軍士強攻登城。這是從中原學會的正統攻城法。這一次蒙古軍在城西樹立了超過百座的大砲,全都是七梢以上的大型砲車,投擲的石料至少在數十斤以上。站在襄陽城頭就能看見,爲了攻城準備的石料已經在蒙古軍的砲車陣地上堆積成了大小的山頭。數萬丁壯在砲手軍總管的嘹亮口號聲中拽動皮索,不停的將砲石射向高大的城牆。
若不是襄陽城內的守軍拼死作戰,每日搭乘平底船出城去清理障礙,只怕對襄陽至關重要的水路也早已經被蒙古軍所截斷。襄陽軍民翹首以盼的少年副都統也難以順利回城了。
就算是襄陽的水路勉強暢通,鄭雲鳴的歸程也不是無風無浪,安全抵達的。在兩岸聚集的蒙古軍不停的將弓箭射向飛快的前進的槳船,箭矢像蜂羣一樣緊緊跟隨着這些白浪中的槳船,蒙古軍甚至在岸上擺設炮弩進行攔擊,不過只有區區幾架而已,準頭又不高,最終一艘槳船也沒有受到巨大弩箭的傷害。
蒙古的戰船也一再接近這些顯然是要增援襄陽的宋軍船隻,但他們似乎並沒有要和這些宋朝的槳船決一死戰的意思,一旦遭到火銃的射擊之後就趕快逃開。因爲這些停留在漢水上的船隻有比阻截宋軍更爲重要的作用,它們作爲蒙古軍在兩岸三地之間來回的橋樑使用,北面的樊城、南面的襄陽和漢水以東的山脈混爲一體,若是隨便將這些渡船消耗掉,蒙古軍梗阻於南北往來就太可笑了。
在倆舷的盾牌上插滿了箭矢的槳船從襄*門中開進來的時候受到了城中居民的熱烈歡迎。不是哪個宋朝的將領都有勇氣在離開了一座圍城之後還能主動殺回來的,但鄭雲鳴作爲南朝新起的名將,作風自然要與衆不同些。
在軍民的簇擁下鄭雲鳴一路來到西門前,順着馬道登上西門城頭。這裡趙葵和諸將都已經等待了許久。
“回龍山一戰,我已知曉。”趙制置使微笑着對鄭雲鳴說道:“只要蒙古人不能有一兵一卒渡過大江,那國家交給我等武官的任務,可以認爲是成功了一半。”
鄭雲鳴拱手施禮,擡起頭來說道:“但剩下的這一半纔是最困難的任務。”
他手指着城下黑壓壓的大軍笑道:“當年光武在昆陽也不過如此了吧?”
襄陽城下騎軍如雲,旌旗密佈,黑色裝束的人馬從半里之外一直排布到漢水之北,檀溪之西,目力所及的地方,遙遠的天際線上,到處都是胡人的騎兵大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