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雲鳴在清涼傘下來回踱着步子,人人都看出他內心的焦急。
“區區不到一千韃子,竟然膽大如此!不盡快剪除這一股敵人,是對我大宋將士的何其藐視!傳令前軍!準備好了就攻山!不必等待我的號令!午時之前務必攻克九重驛!”
他轉頭對韓鋒說道:“你帶帳前背嵬五十人前往增援!凡有臨陣後退者立斬!時間,我們的時間不多!”
韓鋒立即聽命,帶着五十名背嵬親兵來到前方。宋軍此時已經四面集結完畢,在南面正前方集結起來的是保捷民兵和忠順軍的混合部隊,壓陣的主將是魏祖圭本人。大隊列成適於攻山的五六排橫隊,刀盾兵在後,弓箭手在前,早就在等待鼓聲響起。
後方終於開始擂鼓了,魏祖圭振聲喝道:“前進!”大隊越過偏廂車陣開始朝山坡推進。與此同時的山坡的其餘三面的宋軍步卒大隊也一齊開始進軍。
面對弱小之敵進行多面攻擊,讓敵人分兵無措是兵法的基本。尤其是禿魯花軍爲重甲步兵,想要四面增援動作不便。
在步兵開始登山的時候,在山下的的竹將軍也開始了掩護射擊。不少炮手還是習慣性的在炮身上貼道黃紙,或者口裡默默唸着咒語,但亦有少數軍士開始嘗試着利用角度和距離的對應關係開始調整炮口。伴着隆隆的炮聲石彈朝着山坡上飛去,但竹將軍的射程畢竟不夠,能夠落入蒙古軍陣營內的不過是少數而已。
面對宋人的三面圍攻,守在營地裡的蒙古軍似乎卻並沒有着急反擊的模樣,甚至連箭也沒有射出一支。
魏祖圭打了這麼多年仗,當然明白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若是民兵或者山賊也就罷了,他們面對的是當世第一的精銳部隊。這樣的安靜只能意味着稍後而來的更加猛烈的打擊。
果然,等大隊稍稍越過山腰靠近山頂的大車防線時,蒙古人開始了射擊。
角弓的射擊凌厲猛烈,這是較之宋軍*更加兇猛的武器,在從五六歲就開始射小兔田鼠、*了十幾年弓箭的蒙古手中,它們就是死神的代名詞。
在這個距離上,從小就嚴格訓練的禿魯花戰士幾乎百發百中,百發百中並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個詞,它代表的是每一次對面的弓弦響過,必然有一名宋軍哀叫着倒地。
雖然宋軍陣前的*手也開始開弓還擊,但射術卻遠遠不及對面了。何況禿魯花軍多躲在大車和障礙後面,掩護十分充分。宋軍的箭矢對他們幾乎沒有什麼傷害。
儘管儘量揮舞團牌,但明顯宋軍已經有些招架不住蒙古人越來越猛的箭矢襲擊,北面和西面的兩路宋軍業已開始後退。
魏勝揮舞着盾牌衝在前頭,但他身後已經到處是中箭倒下的士兵。這時候他聽到了父親異常冷靜的聲音。
“我軍撤退!”
令人驚異的是在魏祖圭身邊的韓鋒和五十背嵬軍士並沒有任何異議,好的戰士應該隨時判別出戰場的局面。現在兩路宋軍已經退卻,只剩下南面這一支宋軍,即使冒着箭雨衝上去,也未必能構成對敵人的優勢。撤退是唯一的辦法。
鄭雲鳴站在遠處親眼目睹了第一次攻擊的失利,但並沒有多說什麼。對方箭矢的猛烈出乎他的意料。他大聲問道:“踏白隊還沒有消息回報嗎?北面有沒有動靜?”
楊掞說道:“踏白隊剛剛纔派人回來報告,現在一切正常,信陽軍方向有少量探馬赤遊騎出沒,看來敵人這回的反應慢了一拍。”
“那也不能跟敵人在這裡耗着,”鄭雲鳴一擺手:“讓背嵬軍上,再調集二三千壯軍,也不要搞什麼四面夾擊了,從南坡殺上去,在最短時間內將敵人解決。”
他沉聲說道:“留在這裡的每一刻都充滿了危險。”
王登站在他身邊,自從第一次攻擊開始就沒有發過言。這時候突然開口說道:“暫且不要出動背嵬軍,這一次我帶振武左中右三個軍去,一定爲副都統拿下九重驛。”
鄭雲鳴扭過頭來看着他:“汝當知軍中無戲言。”
王登面不改色的應道:“您應該知道我說話從無半句戲言。”
鄭雲鳴笑了笑,從桌上拿起一支將令:“去吧,讓我好好看看振武軍這些日子有多少成長。”
王登接過將令,轉身上馬徑直奔向戰陣前方。
“振武軍聽令!中軍在前,左右軍在兩翼,結成魚麗之陣!這九重驛就是振武軍威震胡虜的地方!”
在他身前排列齊整的數千振武軍士卒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大軍旗號移動,開始在偏廂車防線後展列陣型。
楊掞側身對鄭雲鳴說道:“景宋這是不要命啊,如今這年頭還玩什麼魚麗陣。”
鄭雲鳴搖了搖頭,只是靜靜地看着振武軍的三個軍在陣型旗和前後攔隊旗的調配下逐漸結成陣型。
魚麗之陣的要訣,就是絕對攻擊。此陣自春秋有車戰以來,就已經問世。原本的意思,是以戰車在前,小規模的步兵方陣跟隨在後,先利用戰車的衝擊力在敵軍陣中撕扯出缺口,然後步兵跟隨上去擴張戰果,頗有些步戰合同的意味。但如今的戰場早已拋棄了笨重的戰車,以行動靈便的騎步兵爲主要戰鬥部隊,故而魚麗之陣也被看做是已經落後於時代的陣型。
王登在軍中操演這個陣型也並不是他學着讀書人要從古書中搞些復古的陣型來落人笑柄,振武軍的魚麗之陣的特色是,將火銃隊陣列在步兵方隊之前,代替衝鋒在前的戰車。
王登對此的解釋是:“新時代的魚麗之陣,跟古兵書上描述的古時的魚麗之陣有根本的不同,先秦的魚麗之陣,是以戰車作爲突陣的主力,步兵不過附屬而已。但如今步卒是進攻的中堅,火銃聊以驚嚇敵軍,製造混亂而已,怎麼能夠同日而語?”
鄭雲鳴對王登的這個見解並無異議,他只是覺得如今面對的蒙古大軍似乎都是清一色的騎兵,不到某些極爲特殊的場合,會有正面和蒙古軍的步兵大陣接觸的機會麼?與其費時費力的操演什麼魚麗之陣,不如好好的將阻遏對方騎兵的三疊陣勢演練純熟再說。
但未曾想到,今日還真有魚麗之陣用得上場的時刻。
在遠方眺望的鄭雲鳴看着振武軍的步卒們在山坡下結成嚴整的陣型。在中央陣列的前方,一百六十名火銃手列成橫隊,一人舉盾,一人肩扛火銃。他們身後的步卒一隊結成一個方陣,交替佈置在火銃手後面,正如層層疊疊的魚鱗一樣,當衝入敵軍陣地後,中央陣列將承擔大部分的戰鬥任務,而兩翼部署的步兵只是作爲輔助使用而已。
簡而言之,這並非是以人數決勝的陣型,而是依賴軍隊嚴明的紀律和抵死不退的決心用身體去突破敵軍的敢死之陣。
他們和久經沙場、已經展現出強悍戰力的怯薛衛隊,到底誰更加優秀,很快就會答案了。
鄭雲鳴卻心中惴惴,怯薛軍如何強悍他已經親眼目睹過,若是這次攻山再失利,只有被迫撤圍退兵。不然敵人的騎兵集團隨時可能出現在自己的後方。
不但空耗了許多力氣和糧草,對正要接受殘酷的憑城血戰的襄陽宋軍而言,也是一個士氣上的重大打擊。
此戰有進無退,寧可拼掉一二千人,也要務必將敵人的精銳就地殲滅。
他喝令背嵬軍正將朱勝帶領三百背嵬士卒協助王登,將他們部署在中央陣列的前鋒,又命魏祖圭率領數百保捷軍列在背嵬軍後方。
“能打的都派上去了,勝負只在進退之間。”他一面遙望陣勢一面對楊掞說道:“見鬼,景宋的將旗怎麼挪到前面去了?”
魚鱗陣的大將指揮位置位於陣型中後部,便於調集後備源源而上,以持續的衝擊力瓦解對方的陣型。
將大將擺在對戰的第一線,簡直就是違反戰策的行爲。
不單是鄭雲鳴,振武軍的士卒們看着本軍大將帶着親兵衛隊直接上前也都驚愕異常,陣中傳出少許議論的聲音。
王登頭戴鳳翅盔,身着改穿鐵甲身,手中拿着一柄摔刀,除了身後高舉的王字將旗之外,準備與前鋒的步卒們別無二致。
他振聲喝道:“今日是我振武軍成軍以來,第一次和敵軍做堂堂肉搏!敵軍是胡人中最精銳的怯薛禁衛,馳名天下已久,斷然不會看得起我怯弱南軍!但是今日我們就要讓他們見識見識南朝武士的驍勇!殺怯薛一人,足當殺尋常北軍百人!我自當先,有退居我後者皆斬!今日振武軍必當揚名天下!”
身後戰鼓聲咚咚敲響,王登厲聲喝道:“進軍!”
數千宋軍展開成爲魚鱗陣型,朝着山上一步步的進逼。
怯薛軍依舊蟄伏不動,依照對付第一次圍攻的辦法,一直到了宋軍略過半山腰的時候纔開始開弓射箭,不過這一次振武軍的準備要充分的多,前排士兵紛紛舉起大盾,後方的士兵也將團牌舉在頭上,一面抵擋箭矢,一面由大盾後的弓箭手開始還射,自然這也對障礙後掩蔽的很好的怯薛戰士們沒有什麼傷害。